前世,北魏新帝剛出三年孝期,就迫不及待對南梁北郡一帶進攻襲擾。
面對北魏的攻勢,李洵意圖反擊,但彼時甯晏禮還未入前朝,淮南王府與陳氏并不像如今這般被動,朝中大臣有許多見風使舵已依附于他們。
他們恐霍家兵權更盛,李鳌又不願消耗淮南兵馬,因此,在朝中力薦陳氏之人帶兵出征,卻不想陳璋與幾個兄弟本是草包,到了戰場上幾度兵敗,反被北魏又連下了襄陽、義安等雍州數郡。
最後,他們一如眼前,也想到了和親的法子。
這時,隔壁不知是誰将木窗推開一些,聲音進而清晰起來。
隻聽一人道:“……若執意用霍家的人,我等就上書主和,北魏那等蠻夷之地,随便送些布匹绫羅再加個公主便可打發了。”
另一人冷哼一聲,聽着像是陳暨的聲音:“公主?先帝子嗣凋零,宮裡未嫁的公主就陽華一個,你認為太後娘娘可會舍得?”
“将軍所言甚是。”那人又道:“但依臣所見,根本不必真讓長公主和親蠻夷,隻需從諸侯裡随便找上一個,請太後娘娘收為養女便可。”
“你這倒是個法子。”陳暨道:“如此一來太後娘娘倒是不會反對,隻是此事涉及諸侯,老夫還要與淮南王商議才能決定。”
青鸾面露譏诮之色。
與李鳌商議?不過是他不想自己得罪諸侯罷了。
北魏被梁人視為蠻夷,諸侯之中哪有人願将女兒平白遠嫁?
前世此事便是在這二人商議之下,誰也不願得罪諸侯,最後才由她假代長公主之名前去北魏。
雖因甯晏禮的追殺,終究将這和親毀了,但如今想來,青鸾亦懊悔得很。
自己當初竟會因李慕淩一跪而心軟。
不僅心軟,而且眼拙,若他對她真心,怎會願她嫁給旁人?
她眼底生出一片涼薄。
在這權柄争鬥的漩渦中,連父子手足皆能相殘,何談真心。
自己從前真是太傻,太傻。
感歎至此,隔壁已傳來相互道别的聲音。
青鸾将房門開了一條縫隙,看見那幾個與陳暨同行的朝臣相繼告退。
她撚聲将門關好。
既将那幾人支走,想必王府軍師應是快到了。
果然,隔壁再度傳來話音,青鸾迅速行至窗邊,聽陳暨道:“你可将賬本可帶來了?”
她心下一凜。隔壁的“陳璋”哪有賬本?
由此,她又忽然轉念,都到了這會兒,真的陳璋又去了哪裡?
方才見他火急火燎沖上四層,不知所為何事。隻是,眼下這種時節,難道還會有比那賬本更重要的?
“兒擔心被方才那幾人撞見,就将賬本暫放在了馮主簿處,兒這就将他喚來。”隔壁“陳璋”啞聲道。
又聞陳暨道:“你這嗓子怎麼了?”
“無妨,兒隻是多貪了幾杯酒。”
話音甫落,青鸾呼吸一窒:壞了!
她清清楚楚記得,宮宴時,陳暨說過,陳璋平素從不飲酒!
很快,隔壁沉默下來,片刻後,隻聽陳暨聲音一沉:“貪酒?”
青鸾發鬓間滲出一層薄汗。
易容之人改變不了聲線,他應是怕嗓音有異引陳暨懷疑,但這話偏偏遇上不飲酒的陳璋,反倒成了纰漏。
此人若是暴露,陳暨定會驚覺,别說那王府軍師不會來了,便是她都未必走得出去。
眼下該當如何?
腳底抹油的念想在青鸾腦中一閃而過。
而下一刻,她又想起甯晏禮的話——兩件差事,兩條性命。
青鸾盤算起來,至少賬本在她身上,總還能與甯晏禮有個交代,軍師的事顯然是被他的手下搞砸,應該算不得她頭上。
想到此處,她擡腿打算開溜。
“瞞不過父親,兒此前被陛下貶入馬廄當差,日日愁悶才開始染上飲酒的習慣。”
隔壁話音傳來,青鸾腳下一頓。
此人會這般自圓其說着實超她預料,陳璋喂馬的事竟都知道,當真是下了些功夫。
“陛下對我陳氏真是要恩斷義絕了。”隻聽陳暨歎息一聲,“罷了,好在太後已經回宮,定不會再叫我父子二人受那般屈辱了。”
而後,他又道:“你且去叫馮主簿将賬本拿來,再一并将賬目的後半部分帶來。”
後半部分?青鸾再次怔住。
那賬本她方才已經看過,兩本一模一樣,難道竟都是不完整的?
“此賬目事關我父子二人性命,那賊宦官和霍家一旦發現軍饷缺漏,定會設法來尋,這仙樂樓每晚往來繁雜,有多少細作混入其中,便是數都數不過來。”陳暨道:“你那法子想得甚妙,他們即便再找,也定猜不到那賬目會帶在一個啞女身上。”
聽到“啞女”二字,青鸾耳邊轟隆一響。
然而還未來得及反應,下一瞬,一聲凄厲的悶叫劃過夜空,一個身影倏然從窗外墜落。
青鸾轉頭的刹那,正對上一雙絕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