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已經起了殺心,即便不打算在甯府動手,換在别處,他也有無數種方法讓她身首異處。
但他給了她一次選擇的機會。
這盤棋局後,他會重新定奪她的生死。
接過白子後,青鸾在甯晏禮對面撂擺跪下,視線落在棋盤上的瞬間,她面色微不可察地僵滞了一下。
雖說是要将之前殘局下完,但看到黑白棋子與東宮那張棋盤上分毫不差的擺布,她還是稍稍有些驚訝。
沒想到甯晏禮竟真有如此閑情逸緻,将那副殘局一顆顆棋子地擺了出來。
鴉青不知何時退了下去,殿内隻剩下他們二人細微的呼吸,以及交替落子的清脆聲響。
但青鸾知道,在看不見的角落裡,定會有十數影衛暗中注視着她,但凡自己稍微作出半分對甯晏禮産生威脅的舉動,就決計無法全須全尾地走出甯府。
“我記得你說自己生于淮水之濱。”甯晏禮将手伸入棋奁,取出幾顆黑子,語氣不似平日冰冷,倒更像是在拉家常。
“不敢欺瞞大人,奴婢阿母原是先王妃的侍婢,奴婢自幼在淮南王府長大。”青鸾落定一子,自然回道。
甯晏禮定是早将她的底細摸得差不多了,才會故意試探她的反應,若此時在他面前作僞被發現,自己下一顆棋子便會是終局。
“淮南王府?”幾乎沒有間隔,甯晏禮很快又落一子。
“奴婢幼時在世子身邊侍奉,待阿母故去,奴婢……奴婢因一些舊事,無法繼續在王府當差,先王妃看在奴婢阿母多年伺候的份上,不忍将奴婢變賣,就在三年前把奴婢送進了宮裡。”青鸾道。
“舊事?”
甯晏禮落子極快,青鸾一邊應對黑子反撲的攻勢,一邊掂量着如何回答,鬓邊不覺微微滲出薄汗。
她露出一個頗為勉強的笑容:“說來,那是奴婢少時的私事了。”
聽這話音似有暧昧,甯晏禮的手在棋盤上方忽而頓住。
他鳳眸輕擡,隻見那雙媚眼明暗閃爍,好像藏着什麼難以言說的秘密。
青鸾對上他注視的目光,眼神交錯間,她看出他眼裡的探究。
他要她繼續說下去。
然而下一刻,青鸾卻吞吐起來,猶豫道:“大人……此事關乎奴婢清譽,還望大人聽後切莫外傳。”
甯晏禮黑眸微震,他像是忘了自己還停在半空的手,即不落子,也不收回,蹙眉道:“清譽?”
青鸾輕輕颔首,雙頰浮出一抹尴尬。
甯晏禮見她如此,不覺語氣一沉:“你和李慕淩?”
青鸾又含羞地點了點頭。
眼前女子扭捏的神态讓甯晏禮沒了耐心,他将手中棋子倏然丢回棋奁,冷道:“你和他發生過什麼?”
玉石棋子發出清碎的撞擊聲。
青鸾看着甯晏禮,卻似突然怔住:“大人你——”說着,她像是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臉上騰地紅了起來,錯愕道:“大人此言何意?”
青鸾此番變臉,反倒叫甯晏禮一愣,眼見女子媚眼泛紅,他呼吸沒來由地一窒。
這副暗含指責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他此言何意?他說的明明都是她的意思。
“奴婢自幼侍奉世子,在王府時便有人惡意揣度,将主仆情份編排捏造,說成了……說成了……”青鸾眼中噙淚,像是憋了滿腹的怨屈:“當年因為此事,奴婢在王府處處受人擠兌,幾欲自戕,幸得先王妃憐憫将奴婢送入宮中,又遇到皇後娘娘賞識,才苟活至今日……”
話音甫落,一顆淚珠晶瑩滑落,與此同時,窗外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
那歎息粗中有細,應是屠蘇的聲音,青鸾沒想到他在窗外對自己這番真假摻半的話,竟聽得如此投入,臉上的神情差點沒有繃住。
但面對甯晏禮緻命的懷疑,她還是盡力壓下了唇角。
這樣既說得通宮宴那日李慕淩對自己的态度,也圓得上玉簪一事。
隻是這番說辭能否打動甯晏禮,卻是未知。
青鸾掏出錦帕,在眼角輕拭,順便用餘光向甯晏禮瞄去。
隻見他正安靜地注視着自己,眼眸濃黑,像是沒有化開的墨。
“奴婢知道,大人一直懷疑奴婢是王府安插的細作,可自先王妃故去,奴婢對王府就再無任何留戀。”青鸾将帕子緊緊攥在手中,繼續道。
“雖然世子因舊日主仆情份,每次入宮順路都會前來探望奴婢,奴婢縱是心懷感激,但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對奴婢亦有知遇之恩,奴婢何必舍近求遠,放着未來的儲君和金陵陸氏不去依附,轉而去為一個邊遠的諸侯冒死?”
青鸾的聲音不大,但言辭誠懇真摯,若是換作旁人,她大有信心将其說服撼動,但甯晏禮究竟揣着什麼心思,她竟坐在對面也看不出來。
兩隻青雀盤旋而至,從窗前飛過,原來不知何時,夕陽早已沉沒。
府院中掌起明燈,光線透窗而入,照在玉石棋子上,顯得幽亮晶瑩。
甯晏禮沒有作聲,仍舊默默看她。
他本是寡言之人,更擅用沉默隐藏自己的心思。
青鸾被他盯得很不自然,遂将帕子收起,轉而道:“今日天色已晚,奴婢還要趕在宮門落鎖前回去。大人若沒旁的要問,奴婢便就此告退。”
說完,她起身行了一禮,見甯晏禮垂眸不答,便當作默認,徑自躬身退下。
然而在她轉身的瞬間,甯晏禮唇角卻忽而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