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眯眼道:“你說什麼?”
見李洵臉色驟變,那小太監撲通跪到殿前,伏首道:“回、回禀陛下,常侍他,他抓刺客去了!”
“刺客?宮中怎麼會有刺客!”
李洵霍然起身将殿上衆人吓了一跳,剩下的半分酒也頓時醒了,紛紛迅速斂祍,伏跪于地。
殿内氛圍轉瞬凝結。
李慕淩掃見跪在李昭身後的青鸾,心下稍松了口氣,疾步上前道:“陛下息怒,今日宮中夜宴,阖宮相慶,宮闱内外皆有禁軍值守,怎會出現刺客?定是甯常侍弄錯了。”
“陛下,世子所言極是。”李慕淩話音剛落,席間就有一人闊步走上殿前,此人五、六十歲的年紀,闊眉方臉,發鬓與胡須皆已斑白,一襲金獸绛袍威風凜凜。
他從與陸彥身旁的席案後走出,伏手道:“宮闱禁地,天子腳下,禁軍将士恪盡職守,若有刺客怎會不報?倒是他甯大常侍當的是後宮的差,如今管得也是忒寬,再過些時日,莫不是要把手伸到軍中來了?”
青鸾擡頭瞟去,認出此人乃是陳太後的胞弟,當朝車騎大将軍,陳暨。
陳暨是李洵的親舅舅,又是位高權重的老臣,他這話當着李洵的面直指甯晏禮僭權,一邊是皇親國戚,一邊是皇帝寵臣,群臣聽後面面相觑,皆不敢做聲。
這時,陳暨身旁的席案後亦走出一人,與其年紀相仿,但是個文官——正是南梁八大士族中,宛城桓氏如今的族長,當朝尚書令桓昱。
他道:“陛下,宮中出現刺客,乃是禁軍當值将領失職,禁軍未能及時抓住刺客,甯常侍身為陛下近臣,自然要為陛下分憂。”
陳暨眯着眼斜睨桓昱,“桓大人此般言辭鑿鑿,莫不是親眼看見有刺客潛入宮中了?還是說你急于跳出是為那閹人開脫,難道如今的桓氏也要仰仗閹黨鼻息謀求生存了?”
“你!”桓昱厲聲連姓帶字道:“陳公至!你休得将話說得這般難聽,是非對錯自有陛下定奪,到時且看是老夫為甯常侍開脫,還是你在為你那不成器的嫡子開脫!”
“老夫嫡子如何?老夫之子與你家二郎同為禁軍衛将軍,你污蔑我子,揣的是何心思,你以為老夫會看不出嗎?”
二人言語不斷交鋒,眼看着李洵臉色越來越沉,二人卻視若不見,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陸彥連忙上前将他倆分開:“你二人在此争執有何意義,莫不如将今日當值的禁軍将領傳來問話!”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禁軍左衛将軍陳璋便被傳至殿前,卻見他面色醺紅,頭冠歪斜,被兩個太監架着上殿時還分不清東南西北。
陳暨當即傻了眼,“璋兒!你這是怎麼了?”
桓昱在一旁冷笑道:“怎麼了?你是老眼昏花,看不出他是在當值期間飲了酒了?”
“怎麼可能!”陳暨急道:“璋兒平素從不飲酒,怎會偏偏在當值之時醉成這樣!”
李慕淩聽陳暨此言,不由得心下一緊:莫不是中了算計?
他一把将陳暨撥開,待走到陳璋面前,卻聞到其身上的酒氣比這殿上的還濃。
李慕淩擰起眉心,回身向李洵道:“陛下,若依陳将軍所言,此事定有蹊跷。禁軍當值飲酒乃是重罪,陳璋不是第一天在這位置當差,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未等李洵開口,桓昱卻道:“平日當值飲酒易被人發現,他當然不敢,但今日阖宮宴飲,若不是鬧出了刺客的事,誰會在意他是否飲酒。平時陳璋是什麼樣的人,世子遠在淮南怎會了解?”
“……”李慕淩側目看向桓昱,桓氏在京中勢力不容小觑,淮南王府有意拉攏多次,桓昱都未有明确表态,今日所見,原來是早已站到了甯晏禮那邊。
陳暨之子陳璋與桓昱之子桓越同為禁軍衛将軍,皆有意于空置的中領軍之職,但兩方勢力相當,各不相讓,因此已久生矛盾。
他猜大概甯晏禮就是抓住這一點,借此籠絡了桓昱。
“陛下,陳璋當值期間醉酒,論罪當革除其禁軍衛将軍職務!”桓昱道:“他這副模樣,别說是刺客,便是魏軍攻來都不會察覺。”
李洵臉色鐵青地看向陳璋,沉聲道:“黜陳璋禁軍衛将軍之職,從明日起,給朕到馬廄裡去喂馬!”
陳暨陡然瞪大了眼,咚地一聲跪倒殿前,“陛下,這裡一定另有隐情!璋兒是陛下的表兄,陛下怎能讓他去馬廄裡喂馬,便是太後在宮中也不會同意的!看在太後的面子上,還請陛下開恩!”
李洵此時正在氣頭,陳暨卻話裡話外搬出陳太後,這讓他愈發怒不可遏。
李洵咬着牙道:“陳璋殿前失儀,速将其官袍剝去,驅至殿外!”
一聲禦令仿佛悶雷在陳暨頭頂炸響。
當殿剝除官袍,這是什麼樣的屈辱?日後叫他,乃至他們陳氏還如何于朝中立足?
吏部尚書陳雍亦是陳氏支脈,見此也匆匆上前,叩求道:“陛下!陳璋素來沉穩,任禁軍衛将軍三年以來從未有過任何過失,陛下請念在他和陳氏一族多年苦勞的份上,網開一面吧!”
李洵雙眼陰翳,狠狠道:“身為禁軍将領,宮中出現刺客非但失職不察,還酗酒尋歡,好一個多年的苦勞!現在起,若再有人為他求情,同罪論之!”
李洵的話音落地,陳暨與陳雍同時傻了,隻見四五個太監應聲上前,不顧陳暨阻攔,當場就七手八腳地将爛醉的陳璋隻扒剩下一層内衫,殿上的女眷紛紛轉過頭去不敢直視,直到太監們将陳璋扛着丢出了華光殿。
與此同時,殿外邁進來一個颀長的墨影。
甯晏禮帶着兩個太監行至殿前,輕瞥了桓昱一眼,而後徑直走向李洵。
李洵見了他雙眼頓時一亮,忙道:“甯卿,甯卿!你可抓到那刺客了?”
甯晏禮目光不經意似的劃過李慕淩,伏手拜道:“陛下放心,欲行不軌的刺客已被臣派人拿住,現正在嚴刑拷問,臣定讓其吐出背後主謀。”
李慕淩察覺到甯晏禮的眼神,以及其說到“背後主謀”時有意無意加重的語氣,不覺表情略微僵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