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遵命離開後，天順帝似有心事地揉了揉眉心，景文昭起身，走到皇帝身旁，給皇帝捋額頭，“最近父皇皺眉的次數變多了……”

皇帝笑道：“父皇隻是沒休息好。”

“父皇為何沒休息好？”景文昭道，“可是有何事令父皇也難辦？”

“囡兒，你覺得怎樣才算一個好皇帝？”父皇并未直接回答她。

景文昭托着下巴思考了瞬，說道：“書上說，‘勤政愛民，輕徭減賦，廣開言路，親君子遠小人’，便是好皇帝，但是兒臣認為，這些還不夠！”

“哦？囡兒有何想法？”天順帝說道。

“兒臣認為隻親君子遠小人不能算作明君。”景文昭說道，“今日碰到個小二，她賴兒臣偷了他一兩銀子，兒臣本以為他是個壞人，但是後來才得知，那小二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五六歲稚兒。每月月俸的三兩銀子，幾乎都用來為母親買藥，家裡頓頓食剩飯。”

“兒臣以前認為壞人就是壞人，從來沒覺得有好的一面，但是今日碰到這件事後，女兒才知道事情都有兩面性。清水好比君子，渾水好比小人，但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1]，所以兒臣認為要知人善任，才能成為一個好皇帝。”她歪着腦袋想了想，“除此之外，還要像對待子女一般對待百姓，因為天下百姓都是父皇的子民，唯有愛民如子，方為明君。”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沒想到僅僅八歲的女兒，看問題竟如此通透而有悟性。

然而正在此時，有人通傳說青儒來了，皇帝讓景文昭先退下。

等景文昭出去後，從外面進來一位襦布青衫男子，看上去像一位文弱書生，年紀似乎比皇帝小一些，進來後也不行禮，徑直走到皇帝對面坐下，自顧自的斟了杯茶，道：“你這太寵公主了，身為公主怎能時不時去市井民間，就算她再天性爛漫，若被有心人利用……”

雖是這般說，但青儒已經見怪不怪，都說皇家血肉親情淡薄，但此父女的關系更勝尋常百姓家，隻是可惜皇帝隻此一個孩子，還是個公主才八歲，如果再有皇子更好了，大臣們經常勸皇帝要納妃，可是皇帝已經登基近十二年，後宮卻隻有皇後一個女人，而皇帝也以家國不安穩無心為此為由拒絕再納。

其實想來也是，天慶皇朝内憂外患，從前幾位皇帝手中便一直走下坡路，即便從繼位開始便日夜操勞的天順帝仍然改變不了現狀。

皇帝揮了下手，打斷了他說話，說道：“你倒教訓起朕來了，朕就這麼一個女兒，她本身性子就聰慧，再加上平時好學，朕也不過讓她在屬于她孩童的年紀多留些美好的回憶罷了，讓她不必在以後長大後回想起小時候隻在朱牆碧瓦的宮殿内度過，而是留存些民間生動有趣的回憶。”皇帝頓了頓，“體會百姓疾苦，這些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壞事，隻是可能會有一定風險，但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多安排小心些也就是了。”

青儒點頭道：“确實，公主如若是個皇子繼承大統，内外交困的天慶定當海清河晏、空前繁榮。”

聽聞此話，皇帝也不以為忤，而是默許了青儒的回答。

青儒以手支颚接着道：“不過，你倒是想得開，你還知道你就這麼一個孩子。身為皇帝，子嗣的重要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皇帝拿起桌案上的文書放到自己身前，道：“皇後懷孕了，目前還沒有第三人知道，你是第三人，朕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如果有人對皇後不利，你要随時向朕禀告。”他将文書推到青儒面前，盯着對方的雙眼，“青儒，天下間我隻信你，我将我妻女的性命交給你，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改朕為我，表示這是你我之間的約定，與身份無關。

青儒也收起了散漫的姿勢，坐直了身子，與皇帝對視半晌，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皇帝用食指敲了敲文書說道：“看看吧，各個官員都捐了多少！”

青儒打開文書，邊看邊說：“成王三萬兩，楚王兩萬兩，穆王兩萬兩……内閣首輔曹德旺五百兩，内閣次輔陳參三百兩，吏部尚書丁奇五十兩，兵部尚書王正嚴五十兩，戶部侍郎白石念二十兩，禮部侍郎李加成十三兩，給事中張晨五兩……剛打勝仗回來的五軍都督勝常将軍柯嘉五十兩，城西商賈辰家十萬兩，總計三十萬兩。”

他放下文書，端起茶盞，用杯蓋撇了撇茶水，然後擡起頭來對皇帝說：“這點銀兩不夠兵部支撐兩個月的，那成王身為你一母同胞親兄弟，竟就出了三萬兩？”似是見皇帝不願拿成王開刀，青儒轉了話頭，“現在國家不安穩，還有農民起義要解決，需要不少軍費，僅柯嘉此次出兵鎮壓定西王叛軍就撥了二十七萬兩，這還不算糧草辎重……你如今有何打算？”

“國丈平時沒少斂财，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家國有難，也是到他出一份力的時候了，而且，在百官眼裡也隻有先拿他開刀，别人才能心甘情願的拿出錢來。”天順帝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此次辰家忠君報國之心，朕看在眼裡，來人……”

“奴才在！”

“封辰家家主辰容為甯義侯，世襲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