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心裡咯噔了一下。
“據我另一個同伴所說,去世的那個同伴在最後時刻對他說那不是他的錯,讓他一定要記住這一點。”鳴海把津島說的轉述給高文,“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緣由,但,我那個活着的同伴對此會感到很難過的吧……高文先生?”
鳴海察覺到高文停下了腳步,詫異地轉過頭,卻沒想到看到了高文痛苦的神情。
這不是……你的錯,高文。你必須要記住這一點!必須……要記住……
傑蘭特臉色蒼白,左手卻用力地握住自己的肩膀,他呼吸急促,聲音斷斷續續的,卻是無比堅定地對自己說道,然後,肩上的力道松開,他的身軀重重地往地面墜落。
傑……蘭特……?
傑蘭特!
“朱利烏斯先生!”
聽到大聲的呼喚,高文終于回過神來,他伸手捂住額頭,發現自己的額角滲出了冷汗。
“您沒事吧?”
“沒事。”高文虛弱地笑了一下,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垂下了手,“隻是想起了一個死去的同伴。”
“朱利烏斯先生……”
“你剛才說,你那位死去的同伴對還活着的那位同伴說不是他的錯,讓他一定要記住,對吧。”高文認真地看着鳴海。
“是的。”鳴海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就一定不會有錯的。”高文輕笑了一下,“請你也轉告你那位活着的朋友,請他一定要記住。”
“欸?”
“因為你那位死去的同伴是一定不會欺騙他的。”高文堅定地說。
鳴海看着高文,心裡雖然對高文為何如此确信感到不解,但也能感受到高文是十分認真的,于是他也以同樣的認真回應:“我會轉告他的。”
高文笑着點點頭。
兩人繼續前進,氛圍比一開始輕松許多,避開悲傷的話題,兩人不着邊際地聊了許多事情,鳴海沒想到高文的興趣是手工,他在閑暇時候總是喜歡搗鼓一些小玩意,但是比起那種僅僅是拿來做裝飾的小物品來說,高文又更喜歡做一些和現實生活中更貼近的東西,比如如果他做一艘縮小版的郵輪的話,那這個小郵輪隻要放進燃料就一定能動起來,而且航行時間也和真實的郵輪是一樣的。
“朱利烏斯先生好厲害啊!”鳴海驚歎。
“這可是我的得意之處~”高文驕傲地說,雖然他的騎士之道教導他應該要時刻保持謙虛,但他對自己的這項技能是從不謙虛的。
“我隻會敲敲代碼,要我做一個實際的東西的話那是完全沒辦法。”鳴海撓了撓臉頰。
“敲代碼可厲害了好嗎!”高文驚呼,“我看蘭斯洛特啪嗒啪嗒在鍵盤上不知道敲些什麼,顯示器上一會兒冒出一個窗口一會兒又沒了,咻——一下子就完成了好多事情,我連發生了什麼都還不知道他就已經開始下一步行動了。”
“蘭斯洛特是?”
“是我剩下的4個同伴之一,我現在就寄宿在他家。”高文神情激動,“總之,我覺得會敲代碼真的是超級厲害的!所以真帆也非常厲害!”
“謝……謝謝。”鳴海被高文的熱情給吓到了,不過心裡還是感到很開心的,被人誇獎總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更何況還是被自己覺得很厲害的人誇獎。
鳴海嘴角不自覺地揚起,腳步從輕盈變得輕快起來。
“啊,我家到了。”鳴海指着一棟破舊的屋子說。
“原來真帆家在這裡啊。”高文露出好奇的表情。
“您的目的地在這附近嗎?”
“這附近的街景有點熟悉了。”高文四下觀察着,“讓我再想想。”
“那麻煩您先回想一下,我要回家跟爸爸說一聲。”鳴海朝自家跑去。
高文看着周圍的景色,在腦中努力進行着空間構想。
“爸爸,你怎麼出來了!”不遠處,真帆有些焦急的聲音打破了高文的構想。
“我看日曆,明天是收可回收垃圾的日子了,今天把家裡的東西都收拾了一下,想着趕緊扔出來,不然明天你又要起早了。”鳴海父親溫柔地說,他漸漸恢複了一些,這段時間也能感受到兒子的辛苦,對自己拖了這個家的後腿感到愧疚,所以哪怕一點也好,他想幫兒子分擔一些事情。
“我沒事的。”雙眼泛酸,鳴海強壓住情緒,輕聲說道,“你還沒有完全适應光亮,快回屋裡去吧,垃圾給我就好。”
“真帆,對不起……”鳴海父親有些哽咽。
“用不着道歉啊,爸爸。”鳴海展露笑容,“我們是一家人嘛。”
鳴海爸爸看着兒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需要幫忙嗎?”逆着光,有一個人影朝這邊走近。
鳴海父親渾身一顫。
“不用麻煩了。朱利烏斯先生,我先送爸爸回屋,請您再等一下。”鳴海牽着父親的手就要往屋子裡走。
那個人影走近了,逆光的陰影消失,顯露出藏在光芒中的面容。
鳴海父親看着那張臉,發出一聲慘叫。
“爸爸!”鳴海連忙扶住父親。
“怎麼了?”高文想要上前幫忙,但鳴海父親卻對他表現出十分害怕的樣子。
“人……人魚……是人魚……”鳴海父親指着高文,臉色慘白,渾身劇烈地顫抖着,“人魚回來了!人魚回來殺我了!”
“人魚?”鳴海緊皺眉頭,“爸爸,朱利烏斯先生是我的恩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會有錯的!”鳴海父親死死地抓住兒子的衣服,“我們把他拉上船,然後,他唱歌,大家就都死了!就是他!真帆,會死的!快逃!我們快逃!”
“mermaid(人魚),漁船(fishing boat ),唱歌(singing)?”鳴海把這三個詞翻譯成英語對高文說,高文當場愣住了。
鳴海父親的驚恐狀和這三個詞讓一段記憶從腦中迸發,他想起了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那艘漁船,還有那些他沒能救下的漁民。
“我們先回屋吧。”見父親情緒激動,鳴海也隻能先哄着父親,“到屋裡他就進不來了,不會有事的,爸爸。”他說着,轉頭對高文使了一個眼色,高文艱難地點點頭。
“真帆,我們逃走好不好,我們逃得遠遠的!”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進屋裡躲起來,他找不到我們的。”
“真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會沒事的。”鳴海哄着父親進了屋,高文一個人站在門外。
“漁船沉沒了,船上隻有一人獲救,但拜‘人魚之聲’所賜,變得精神恍惚,失去了勞動能力。”
他想起了在醫院遇到蘭斯洛特時,對方說的話。原來,那唯一一位獲救的人就是真帆的父親,看他剛才的模樣,那起事件真的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刺激,真帆一定也為此感到心力交瘁。
如果當時自己能多堅持一下,試着操控一下那艘漁船的話,是不是船上的人都能得救,真帆的父親能夠像以前一樣正常地生活,真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辛苦了。
如果,當時……
“朱利烏斯先生,能請您解釋一下嗎?”耳旁傳來真帆冰冷的聲音,“‘人魚’是怎麼一回事?”
“導緻你父親乘坐的漁船失事的,是我。”高文愧疚地說,“你聽到加荷裡斯說了吧,我是偷渡來的。”
“那人魚又是什麼意思?”鳴海緊握雙拳,終于忍不住怒吼了出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抱歉……”高文說完,咬緊牙關。
不能把真帆卷進來,不能讓他再有承受更多傷害的可能了!
“那我已經沒有要問你的了。”鳴海眯起雙眼,失望至極地轉過身,“我不能再讓父親受到更多的刺激了,所以,請您離我們遠一點。這附近距離您的住所應該不遠了,要麻煩您找其他人幫忙帶路了。”說完,鳴海拉開玄關的門。
“真帆!”高文突然大聲說道。
“還有什麼事嗎?”
“雖然可能會讓你讨厭,但是——”
高文深吸一口氣,然後看向鳴海的背影,鄭重地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口上,微微低頭:
“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和你的父親受到任何傷害了,我以我的姓名和生命向你發誓。”
鳴海握住門把的手動了一下,然後迅速拉開門,“砰——”的一聲,又無情地關上。
鳴海後背抵着門,無力地滑下,他雙手抱住膝蓋,把臉埋在雙臂中,用力地握住雙拳,死死地咬緊牙關。
“真帆……”父親縮着脖子從卧室緩緩走到兒子面前蹲下,“人魚……”
“爸爸……”鳴海擡起頭來,眼眶紅紅的,他突然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父親,“沒事的,爸爸,人魚走了,他再也不會來了,再也不會傷害我們了,已經沒事了,爸爸。”
“真的?”鳴海父親面露喜色。
“真的,是真的,爸爸,不會有事了,不用……再擔心了……”
“真帆?”感受到兒子的身體似乎緊繃着,顫抖着,鳴海父親也伸出雙手,回以擁抱。
唯一可以彼此依靠的親人相擁着,冷清的屋子似乎終于變得溫暖了一些。
——————————二十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