潥水之戰,城下是手足父老,城上是血親兒郎,無論輸赢都兩敗俱傷,盧津南逃往雲州後,将爛攤子甩給了何臻明,寄希望他能如剿匪一般殺盡起義軍。
但何臻明卻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放出話來,不忍将槍尖向百姓,起義軍隻需派一人與他對陣,若他十招不勝,便開城投降,反之,起義軍退回潥水之南。
起義軍中有一女将,聞言提槍策馬與他對戰,二人打得難分勝負,十招未過,何臻明竟率先認輸,冒死下令開倉放糧,當夜,更是孤身入起義軍營勸降。
第二日,起義軍歸降。
第三日,都護府援軍趕來,免了一場血戰。
事情敗露,先帝降罪,盧津南自知逃脫不過,為保霍宓,便在永林巷的那座宅子裡僞造了何臻明參與匪禍的證據,将地契變為賄賂,一把火燒成毀證從有,企圖把何臻明推至浪尖,拉他一同下地獄。
這招陰狠,實在防不勝防。
人人都以為他性命不保,何臻明卻奇迹般未被牽扯分毫。
吳雙全還奇怪道,咱們這位先帝真是神通廣大慧眼識真,隔着千萬裡也能查明真相,不但将霍、盧二人嚴懲,更随軍送來了赈災糧,解了雲州燃眉之急。
……
顧晏钊聽完他這番話,再也淡定不下去,忙起身就走,連茶漬也忘了擦。
吳雙全不知此人是誰,那是因為當年何臻明随父卸甲歸隐後,就潛姓埋名,連京中親故都很少聯系。雲州地偏,他的畫像傳世得少,在軍中也隻以少将軍稱,真名反而很少被提起。
但何臻明此人,實為大周名将何玉霆的長子,少年時就随父上陣,槍下叛軍蠻夷亡魂數以千計。
其父與勇毅侯顧如鋒忘年之交感情甚笃,二人更是号稱天下雙武,曾随先帝自皇子時南征北戰二十餘年,顧劍何槍出神入化無人能擋。
他是先帝看着長大的孩子,又怎麼會不信其心性品行。
自幼時一别匆匆數十載,自己竟然與他冥冥之中又有了交集,如何不令人吃驚。
永林巷的那座宅子在他名下,而那座宅子的饕餮卷草又與平甯府脫不開幹系,這看起來毫無關系的兩者,似乎……
顧晏钊心中甚至隐隐覺得,何臻明與平甯府似乎也有某種隐晦的聯系。
他思索半天沒有頭緒,又氣惱自己草木皆兵,連晟哥都要無端地猜忌,真是不該。
此事還要與父親再确認一遍,隻聽吳雙全一面之詞還不能認定,剛開始的那股震驚壓下後,各種念頭湧上心頭,他又記起了昨日答應某人的事。
漫無目的走了一會,被人裹攜着來到了一處小攤前,攤主正賣力地推售自家首飾,圍觀的幾個姑娘或看或試戴,都興緻盎然笑意盈盈。
顧晏钊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确實有幾件好物,他神色一動,拿起中間那支墊着棉布半包起來、通體瑩白的玉簪,問道:“這支賣嗎?”
攤主忙笑道:“公子,您眼光真好,這可是今年我家打得最好的一支簪子,青絲漸绾玉搔頭,玉簪配美人,最是相得。公子是要買給心上人嗎?可真有福氣。”
顧晏钊搖了搖頭,沒去答他的讨喜話,默默付了錢,看了一眼簪子,把東西小心收在袖中,回身要走。
然而下一瞬,他就停住了腳步。
街邊人如雲,燈如海,皆飄飄無駐足,斜陽獨倚西樓,照出天光一片纏綿绯紅。
何殊塵鬓邊用青帶绾了發辮,長發在風中輕垂,一身直襟青袍,玉帶封腰,襯得腰線瘦窄而輕盈。
隔着來往人群,他站在幾步之外,背一把碧綠長琴,眉眼帶着探尋的笑意,靜靜看着顧晏钊。
顧晏钊心頭又泛起那股怪異的感覺,不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走到了人前。
“二公子,好巧啊。”
何殊塵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從容不迫:“來逛街?”
“不巧。”
何殊塵愣了一下。
顧晏钊低聲道:“在劉家弄壞了你的簪子,今日來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