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陛下忌憚顧家,軍隊裡冠一個“顧”字已經是極其礙眼的存在,此物若是出現在衆人面前,那就是天大的罪名。
葉楓感覺脊背在陣陣發涼。
“有人要害顧家軍于不義。”他道:“可誰還要跟顧家過不去?”
侯爺餘威尚在,雖統領兵馬,但手中實權不似當年。新帝幾番政令下來,削權交兵,實在構不成什麼威脅,但若要真有人以為此時顧家已經到了軟弱無能,誰都可欺的地步,那就是看不清局勢了。
顧家世代為将,出身薊北貴族,更何況身後還有漳州的舊部支撐,敢在太歲頭上動刀子,也得掂量後果。
葉楓緊跟上去:“公子,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
顧晏钊沉聲道:“見一見那位領頭的人。”
他向下走,跨過幾塊岩石,在一個斜插進斷崖的平台前停了下來,木台上堆疊着幾具屍體,衣着還算完好,是尋常的布衣裝扮,看屍身的腐爛程度,是才運來不久,就在近兩日。
顧晏钊停在了最近的屍體面前。
葉楓很快猜出了這些屍體的來曆:“他們就是昨日死在賭樓的人?”
“沒錯。”
顧晏钊點點頭,擡腳踢開了壓在上面的屍體,僵硬的軀體順坡滾落,腥風鋪面,露出了層層遮擋下的人。
葉楓探頭一看,發現底下躺着的是一個陰氣沉沉的男人。
青牙的臉被壓得扁平,幾道縱橫的血痕牢牢跟肌理相生在一處,手腳都被扭成了詭異的弧度,腰腹以下被幾隻殘肢絞成一團,面色發青,看着了無生機。
頭頂豔陽高照,葉楓看着這白花花的皮膚,感覺此人五官莫名有些可怖。
顧晏钊習以為常,蹲了下來。
他到底是幹多了跟死人打交道的活計,但葉楓就有點承受不住,饒是葉楓見過不少屍體,也被撲鼻而來的屍臭熏得退了一步,他幫忙把青牙身上覆蓋的雜草和石塊挪開,想說點什麼轉移自己的注意:“公子怎麼知道他在這兒?”
“賭樓裡的一條密道從那間暗室通往他們關人的牢房,我從密道往外爬時,發現牆裡還有另一個道口,不知道通到了哪裡,當時沒有來得及細想。”
顧晏钊伸手摸索着青牙的胸口,扯開衣襟,在他左側的肌肉上按壓了一下:“後來我才想明白,賭樓一層是貴所,二層是魔窟,既然有賭徒,那麼對應的就是窮兇極惡的債主,死人應該是最常見的事,如果經常有屍體要處理,他們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屍體搬上那條‘臨仙梯’,自然也不能從酒窖擡出去,醉陽樓的後門是鬧市,有一點血腥味都能傳開。”
“地道運屍,然後抛屍亂葬崗。”葉楓頓悟,道:“不出三日,就沒人能認得出這些屍體生前都是什麼人了。”
“不錯,那條地道在安濟坊的唯一出口隻能是長信河邊,昨日要處理掉多餘的屍體,時間緊迫走水路最快,近幾日又有花舟遊行,掩護起來也方便。”
他按着按着,忽然并指用力,從青牙身體裡擠出一根一指長的銀針:“離長信河最近的亂葬崗就是這裡了——已經過了一夜,希望還來得及。”
銀針離體,那具本該早已僵直的“屍體”竟然又慢慢有了呼吸,胸口在風中有了凸起,先是微弱的起伏,然後就像是被人猛灌進水的皮袋,一點點鼓起來,再消下去。
青牙猝然睜開了眼。
“醒了?”
顧晏钊微微笑了笑:“我說過,結局隻是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罷了。”
青牙的眼睛幹澀發酸,一時受不了太強烈的光,他“赫赫”地喘着氣,張嘴用舌頭頂出嘴裡的垢物——一截不知是哪來的斷指,接着精疲力竭地仰起頭,他還不能動彈,用一種難以言述的複雜目光盯着顧晏钊,像在看什麼很恐怖的怪物。
顧晏钊竟然還活着。
他的眼中帶上了懼怕,聲音微弱道:“放過我……放過……”
“好啊。”顧晏钊歪着頭,蹲在他身前,好心地幫他遮住了陽光,他同樣回看青牙,隻不過前者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
“我問什麼,你就說什麼,多餘的話我不想聽,你也别開口。”
事到如今,青牙是真怕了他了,下颌疼痛欲裂,實際也跟斷裂沒什麼兩樣了,顧晏钊身邊還跟着一個年輕男人,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死而複生,就被這句話架在了刀口,不答應就是立刻要見血。
青牙用眼神示意他開始。
葉楓和顧晏钊對視一眼,起身環顧四周,沒發現什麼異常,點了點頭。
顧晏钊把玩着那枚針。
不是普通繡花針,通體打磨得又尖又細,是暗器。
昨日那一記來得迅疾,當着林蔚的面,躲是來不及了,他隻好将計就計,封了青牙死穴讓他先閉上嘴。
所幸,何殊塵手下的人并沒有主子一樣的仔細,林蔚的封樓命令催促着讓他們匆匆收拾了殘局。
他開口問道:“給你們的命令的是什麼人?特征,年紀,來曆。”
青牙回想了一下,道:“不知道。”
顧晏钊冷眼聽着。
他茫然地盯着天空:“一個女人……很年輕,又很老,不知道那是誰……她腰上有一朵花。”
“她的荷包上有一朵花,像……張着大嘴的狗……就像……”
顧晏钊道:“饕餮。”
“饕……你說是那就是吧。”青牙頓了頓:“你要找到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