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兩都換不來一次同遊的喬家女就歸你啦,兄長的投壺技藝又精進不少,去年在秋宴上我還道是誰臨時教你的巧技,原來是真功夫,兄弟我真是心服口服。”
來敬酒的不止一人,鄭榭應付酬謝完,轉過頭舉杯與他共飲:“喬氏的容貌算是絕佳,可還是不及長信佛蓮女,退而求其次罷了。”
符遠把眉一擰:“這麼說來你不要她?那給我好不好?”
“不給。”
鄭榭想也不想便拒絕,惹得符遠一陣大笑:“我看兄長也是性情中人,家中有河東獅,自然舍不得外面的美嬌娘,你我偷閑出來,哨壺枉矢相以為樂,不比在家中聽訓新鮮?”
“珍珠紅淚猶帶憐,美人挂像盡開顔。”鄭榭低頭道:“自古成事者才有美人相配,若是一事無成,哪還有什麼體面求芳心一顧。”
“說得對極了。”符遠笑夠了,淺酌一口,也道:“籌謀許多時日,總算了結你一樁心事,今日過後,令尊可沒有借口再讓糧莊的管權旁落他人,假以時日你做了鄭家家主,可不要忘記與兄弟我的微薄交情,有酒肉一同消遣。”
鄭榭袖袍下的手一指他身上的青色錦袍,佯作不忿:“雀澗青是給宮裡進貢用的好料子,你的身家富貴都潑天了,還要跟兄長我哭不平?符大人最疼愛的就是你,我緊着你還來不及,怎麼敢怠慢你。”
“兄長擡愛。”
鄭榭夾起一塊酥肉,咬了一口細品滋味,随後道:“這菜是你叫人送來的?是醉陽樓的手藝吧,味道不錯,你也嘗嘗。”
“我這衣服自然是有說法的,投其所好嘛。”符遠神秘一笑:“你家老二這一回死得實在是妙,怎麼就偏巧今日闖進了刺客,還精準無誤地一箭正中他眉心。要不是我這三日都與你待在一起,都要懷疑是不是你雇了殺手除掉他。望京川那種地方與平甯府幹系太多,七月底的禁令剛頒下來,身上有官職的不論品階大小,誰進去不是惹一身騷,他怎麼敢在這個當口去賭,真是自己送上門找死。”
“他向來自在由性,我嫡母死後家裡誰能管得了他?”鄭榭臉上沒什麼表情,道:“蠢笨到這個份上,還能任市舶司的掌司,實在是雲州百姓之大不幸。”
“以後就都是你的掌中之物了。”符遠放下筷子咂咂嘴,嫌碟中炙鹿肉質太松,張口吐在身旁貼身小厮的掌心,被伺候着漱了口,才接着道:“聽說下午武侯把醉陽樓封了半日,看樣子是要細查,你接下來怎麼打算的?”
鄭榭停了嘴,卻反問道:“說起來,劉家的那個你要怎麼處理?”
“哪個劉家的?”
雲州姓劉的人家多了去,符遠沒想起來他說的是哪一個,懶洋洋道:“城隍東劉家還是樞柳巷的劉家?”
“劉敏。”鄭榭言簡意赅,想盡快搞清楚符遠有沒有幹什麼多餘的事:“你把他帶到望京川都見了誰?”
“原來是那個軟舌根的孫子。”符遠哼哼道:“沒見什麼人,再說怎麼能叫我帶他去?是他醉了非要跟我一同去見世面,兄長這話不能亂說,追究起來可是要連累我的。”
“你怕什麼,他沒出什麼事。樓中許多人都見他被他家老太爺帶回了府,武侯在跟着,最多是嚼舌的言語多一些,都不是什麼問題。我隻是擔心他見到什麼不該看見的人。”鄭榭道:“你和馮二這事辦得不太利落,劉敏自小在家中嬌慣不谙世情,雖是個不聰明的,但還有劉老太爺在他身後坐鎮。既然要從他手中奪财,就不能給人留下破綻。”
“兄長以為我沒想到嗎?望京川的打手和鑒師都是一等一的厲害,欠債不還還以假充真絕計沒法活着出望京川的門,我找人試過才誘他入的局。”符遠煩躁地撂下筷子:“誰知道那些賤仆都是怎麼想的,竟然拖到府衙的武侯趕去救人還讓他活着,油水拿了不少,辦事半分都不牢靠,要是我家的奴仆,非打死不可。”
符家小厮畏懼地縮起了肩膀。
“你起什麼反應?去,給我再取壺酒。”符遠罵完,支開自家小厮,臉色緩和了一些,又道:“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劉敏沒死,算他命大,也翻不出什麼浪。”
“他若在府君面前指認你,又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符遠道:“口空無憑指認錄事參軍之子,誰會信?誰敢查?府君要找賭樓取證還是聽劉敏一面之詞?難不成還要讓我當堂跟劉家的下人對峙?那不是往我爹臉上抽!賭樓是劉敏親自上桌,籌碼也是他親自押進去的,沒人強迫他,今日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姓劉的敢滿城宣揚他的孫子是賭徒嗎?他把面子挂在褲腰上,恨不能讓人都知道,有幾個膽子敢與符家對抗。”
鄭榭點點頭:“也好,隻是你父親那裡不好過關,伯父問起,你回家還得小心應對。”
“放心吧。”
場上的投壺又起一輪,頭彩換成了一隻象牙彩雕,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符遠看得高興,随手摟過一旁侍奉的婢女胡亂揉了一把,高聲叫着:“秦六郎,‘蛇入燕巢’的玩法你也能失手,真是丢臉!”
秦六郎滿頭大汗,嚷嚷道:“你是報我剛才的一笑之仇啊,且等着,下一箭必不會空。”
“好啊,若中了,我把新得的寶駒借給你試騎三日。”
秦六郎一聽,勢在必得:“拿箭來。”
喧雜鬧聲響成一片,符遠隻顧着與場上的人起哄,玩得忘乎所以,鄭榭又吃了兩口,心中攢壓的煩悶無處宣洩,正欲離席先退,暢春庭管事走到他身旁,低聲道:“公子,您的彩頭已經送到了,還請公子随我移步樓上。”
鄭榭微微一愣:“稍候。”
他叫符遠:“我還有事,不陪你坐席了。”
符遠回過頭,視線觸及管事,一眼就看破了他要去幹什麼,笑得不懷好意:“好啊,鄭兄有豔福,做兄弟的隻有羨慕的份,你可别流連忘返誤了回家,晚歸有嫂嫂的念叨。”
“還是你這樣不成家的松快,來去自由無拘束。”鄭榭站起身,整理了一遍衣襟:“先告辭了。”
“半個時辰後有吊腳訓獅看,你不留一會?聽說這一批都是從豫州齊州新買來的,盤靓條順,養眼的很。”符遠眼珠往别處看,頭也不回地問他:“對了,明日我在秋山有一場詩會,帖子已經送到了你府上,鄭兄還有機會來赴宴嗎?”
“不看了——你要辦詩會?”活人挨打的場面沒什麼好看的,但他後半句明顯讓人意外,鄭榭眼中的訝異沒掩蓋住,被符遠收入眼中,他樂道:“怎麼,我辦詩會有何不妥?”
“不是不妥,愚兄隻是奇怪,你志不在詩賦,對樂曲還算有所成,為何要……”
“我的好哥哥,你還真是了解我。”符遠樂不可支:“的确不是什麼正會,我那是為留琴師一日才搞出來的破會,前幾日,就是你出城巡莊子的那次,我在醉陽樓尋到一個妙人兒,你不知道,雲州城裡的美人沒一個像他那樣的,光是一個背影就讓人血脈偾張,我是真喜歡他。”
鄭榭聽着這話不太對勁,下意識就問:“男人?”
符遠得意道:“男人。”
這是個男女通吃葷腥不忌的主,八成是又耍先借詩會把人留下,再找一處莊子關起來強要的把戲,鄭榭不好置喙,略一思索,皺眉道:“我恐怕來不了了,二哥新喪,我還要幫忙操持後事,實在脫不開身。”
符遠一想也是,不為難他,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強了。”
“時辰不早了,帶路吧。”鄭榭一擡手,示意管事。
管事見得多了,對這二人的對話全無波瀾,笑容可掬道:“公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