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才,你來說!為什麼?”
小才渾身的勁都使在肩膀上支撐鄭毅,不讓這醉鬼跌個四腳朝天,他連忙道:“公子你醉了。”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想是今日有什麼貴客來,才堵了入口。”
“貴客?”鄭毅停下來,喝得泛紅的臉上露出極不高興的神情,擡手招呼了小才的腦門一巴掌:“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我不是貴客嗎?雲州誰不認得我的大名?誰見了我不叫一聲爺?”
他酒勁上來,走路颠三倒四,認人也不太清楚,看見哪個都像疊着重影在扭動,不禁指着迎面走來一行人對小才道:“你看……哈哈……怎麼會有人是上下兩個腦袋?你看那個人。”
兩個腦袋?
小才順着他的手指,這一看不要緊,他渾身寒毛倒豎,慌忙扭過鄭毅的身子試圖把人往反向帶:“公子……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再試試求姬叔通融通融吧?”
“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鄭毅這回反倒硬氣起來了:“我不求他!我就愛走這條路!”
他低頭瞧見小才滿臉無處可藏的後怕和心虛表情,氣上心頭,打算眯起眼睛仔細去瞧到底前面是什麼東西讓他怕成這樣。
于是乎,一條窄廊,六個人狹路相逢,要過去都得一方側身讓路,這樣窘迫的場面下,鄭毅端着醉态,抓着小才的肩膀站穩身體,微微前傾脖子,仙人指路般和埋頭走路的顧晏钊來了個眼對眼。
雙方都愣在了原地。
林蔚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掮客還在狀況外,但知道不能跟對面的人硬來,剛要開口讨個人情,乍然見那醉醺醺的小公子臉色劇變,“唰”地白了一張臉,怒眉張目,連酒氣都鋪散開了。
他遲疑道:“這位公子,這是怎麼了?”
鄭毅一側腮幫子發緊,把犬齒磨得咯吱作響,咬牙切齒道:“周、玘,你怎麼敢出現在這裡?”
顧晏钊聞言,淡淡回道:“我為何不敢?”
掮客臉上堆起笑,刻意輕松道:“原來你們認識啊,那就好辦了,我還以為——”
他還沒以為完,鄭毅就突然發難,揚手就将沒喝完的酒壇子劈頭蓋臉砸向顧晏钊,叫罵起來:“幾次三番壞我好事,老子今日就給你這癟瓜葫蘆開開瓢,打死你這不長眼的東西!”
掮客:“……”
……
這醉鬼爆發出的力氣驚人,小才手一抖沒拉住他,鄭毅已經沖上去,擡腳就朝顧晏钊的下身踹了過去。
他與顧晏钊,屬實是強加的恩怨。
鄭家的公子愛上了自家堂妹,這事沒瞞着外人,本來是親上加親的喜事,誰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鄭百慧看不上這個沒甚出息的堂兄,秋日宴上當着衆人的面拂了鄭公子美意,轉頭就與情郎定了親。
鄭毅惱羞成怒,第一回上門搶人,堂妹家報官後來的是顧晏钊。
二回到情郎家尋釁,管這檔子“閑事”的還是顧晏钊。
兩回都沒能得手,鄭公子思來想去,認定緣由是這個武侯跟他八字犯沖,于是沖昏了頭,趁人不備一腳就踹上了顧晏钊的脊背,卻被這人後背生了眼睛一般,閃身躲開讓他一腳踹在了石凳上,當場血淚橫流。
養好傷的鄭公子消停了沒幾日,心裡實在憋屈得緊,重操就業來賭樓解悶,誰料轉頭就見到了顧晏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更是想也不想就動了手。
顧晏钊背着劉敏,擡腿毫不客氣地一腳踢在鄭毅伸出半截的小腿上:“從前在我這讨的打,還沒挨夠嗎?”
後者疼得龇牙咧嘴。
那酒壇沒砸中顧晏钊,擦着掮客的頭飛入了另一頭的賭桌,在一堆籌碼中摔得粉碎,驚動了一桌十幾個人,齊齊朝這邊看過來。
“在賭樓鬧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是哪家的小子?懂不懂規矩?”
“來人!來人!”
藏在各處的打手聽了号令,拎着家夥什就要圍攏上來,掮客欲哭無淚:“二位有什麼深仇大怨能不能等出去了再說?何必……何必要動起手來?今日主人家要來,這不是送上門去找死麼……”
“你說什麼?醉陽樓的東家要來?”
鄭毅大笑起來:“好哇,那就讓東家看看,他的地盤上混進來什麼走狗蛇蟲。”
他笑了兩聲,扯着嗓子叫起來:“府衙的武侯來賭樓要将咱們這些賭徒一網打盡了!諸位,能讓他在這地界上撒野,日後出去還有何臉面在雲州見人?”
“你!你亂說什麼!”
掮客大驚失色:“快跑!!被他們抓住就出不去了!!”
顧晏钊躲開腦後甩來的悶棍,迅速将背上的劉敏扯下來丢在掮客懷裡:“你帶着他先走,有林蔚給你斷路,他們攔不住你們。”
掮客勉力扶住劉敏搖搖欲墜的身子:“那你怎麼辦?”
“他們的目标是我,不是你們。”
顧晏钊喝道:“快走!”
他踹開還要攔路的鄭毅,拉過一條橫貫過來的手臂,“咔”地折斷骨頭,一記肘擊将人自下而上猛打出去,那人滿臉鼻血狂噴,栽倒在人堆裡。
“你自己小心。”
林蔚不多說,打倒一個撲上來的漢子,急退到樓梯口,一掌推開門,護着掮客和劉敏往外撤。
樓梯内蠟燭不知何時滅了,黑暗中看不清路,掮客攙着劉敏腳下打顫險些摔倒,他心髒狂跳,渾身血液都往上湧,慌得手腳都不知如何使。
林蔚抓住劉敏另一側胳膊,一左一右将人夾起來:“你慌什麼?周玘對付那些人綽綽有餘,趕緊走。”
“不是那些人,不是他們……”
“那是什麼?”
掮客聲音裡透出濃濃的恐懼:“香撤了……”
“東家已經來了。”
林蔚動作一滞,抓着劉敏的手緊了緊,決絕道:“走!”
……
與此同時,賭樓内,顧晏钊放倒了一衆打手,在四處哀嚎慘叫聲中,踢一條死狗一樣踢了踢已經不能動彈的鄭毅:“開瓢過瘾嗎?”
鄭毅腫着一隻眼睛躺在地上,忙不疊點頭,又搖頭。
但下一瞬,他就雙目駭然,臉上映出青白交加的顔色來。
顧晏钊回過頭,看見離他不遠處,離開多時的姬叔站在廊道盡頭,堵住了他上去的路。
“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姬叔手中的鞭子亮了個相,不疾不徐道:“我這九節鞭調/教過無數人,在賭樓鬧事的,都知道它的厲害,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還是不要妄動為好。”
顧晏钊站在原地道:“看來今日我是出不去這賭樓了?”
“出不出的去,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姬叔對着他說,眼睛卻看向顧晏钊身後。
方才為着打鬥方便,他一直背靠牆壁,這下察覺出不對勁,正要動作。
走廊一側的牆裡突然澀聲響起機關咬合的聲音,緊接着,一雙手抓住他的腰帶,将他猛地拉進了打開的牆壁裡面。
衣袂飛揚一瞬,将外面的一切都關在方寸間。
那人欺身将他按上重新關合的牆壁,一襲紅衣如流動的焰光,彎起眉,笑得明快而含蓄:“周公子,你我之間每次見面,都是如此不同尋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