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長覺得自己等候得過久了。根據他以往的辦案經驗,牽涉人員越多的案件越像個四處漏風的口袋,不同人的千言萬語間包含着無數線索,警方極易從口供的不一緻之處找到突破口并迅速推進破案,現在警員們的效率卻低得簡直不尋常。
“因為這是一群高中生,”向他做階段性報告的警探看起來很頭大,“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都有一些……you know,青春期過往,他們根本就不講實話,或者以為自己講的是實話。”誇大事實都算情節輕的,有些學生會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同級的某某一定是蜘蛛俠,就因為對方酷愛穿連帽衫,還有人則會把他看不順眼的所有人列成長長的名單交給警察,告訴他們名單上的每個人都有嫌疑。至于那些讨厭的前任和他們更令人讨厭的現任、從不參加派對的冷漠同學、對昆蟲學感興趣的戶外愛好者和看見蟲子卻從來視若無睹不發出尖叫的女生、考試作弊沒被發現而擠掉了其他人獎學金的投機犯……他們更是聽得數不勝數。
這極大拉低了問詢的進度——當兩個學生的描述不一緻時他們尚可比對推斷或召回學生進一步确認,但當五六個學生嘴裡講出五六個版本故事的時候,問詢就失去了确認事實的錨點。
提問這群不靠譜的高中生看來不明智,這樣沒法在短時間内縮小蜘蛛俠的人選。警長:“教職人員呢?”
警探面色古怪:“這是我要彙報的核心問題。願景學院的老師拒絕配合問詢。”
警長意外:“所有?”
警探:“所有。目前到場的教職人員全部拒絕提供任何信息,不論是……”她翻看記錄中的人員身份與姓名,“比如擔任批判寫作課程主講的斯蒂爾斯、校園安保薩拉斯、教實驗課還負責化學實驗用品倉庫管理的女士、球隊教練,甚至醫療保健室的全科醫生都拒絕了。他們說‘一所學校不可能主動交出自己的學生’。”
“這些人一定察覺到了什麼,他們在包庇罪犯,”警長覺得荒謬,“一所學校不分是非黑白也要對危險人物的去向守口如瓶?蜘蛛俠的存在對其他學生也是威脅。”
“他們說畢竟願景學院隻是嫌疑範圍的一部分,不能确定蜘蛛俠一定是願景學院的人,因此在毫無确信的前提下分享學生信息是不道德的,”警探記得幾位老師不約而同說出“no”的神情,這些教職人員被要求單獨接受問詢、不可互相交流,他們平日工作裡一定被這些高中生鬧出的糟心事折磨到不厭其煩,但此時每個人果決的拒絕又如此如出一轍,“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認為蜘蛛俠對學生們是危險的——‘如果蜘蛛俠真的在願景學院活躍如此之久大家卻安然無恙,這難道不意味着她毫無傷害學生的意圖,甚至守護了這片土地?’”
“所以這是一場商量好的……”
用作臨時戰略部署室的教室門被再次敲響,一個警員摁下把手推門:“我打擾了嗎?”
警長招手示意他上前,因為這位負責統籌DNA采樣的警員神色同樣古怪,這表情他剛在前面的警探臉上見過。
警員直接開口:“還有多餘的血液采樣管嗎?”
這又是什麼請求?警長莫名其妙:“我們按照2:1的數量準備了毛發采樣袋和血液采樣管……甚至考慮到這些學生大部分傾向于選擇毛發采樣而增加了一批采樣袋,怎麼會不夠用?”
“學生們突然都選抽血采樣了,”警員緊握着一摞收集上來的知情同意表,上面的打勾項統一得宛如從機器裡批量印出來的,“每一個學生都勾的抽血,每一個!”
“This is insane.我們應該禁止所有學生使用電子設備的。他們一定從教職員工那裡收到了提示。”聯想到教師們的态度,警長很快想通了一切如何發生至此。他站起來提了提皮帶,打算去親自和這些老師們談談阻礙執法的嚴肅性。
“我覺得不一定……”警員猶豫,“從心理而言大多數人都傾向選擇更方便的采樣方式。到學校來收集信息提取證據是滿足警方要求而非學生們的自願之舉,因此從學生角度而言會覺得能少一事就少,這是我們預估會收集到更多毛發樣本的原因。如果隻是老師們提出建議他們選抽血,這并不足以動搖學生們的選擇。畢竟老師們不會因為哪個學生不聽建議選擇了毛發而打低分,可學生聽從建議就真的得被紮一針,”警員自己家有兩個6歲和13歲的小孩,他了解青少年們的想法,“如果他們放棄了輕松的選項而選擇不利的那個,不是意味着誰的建議起了作用,而是這個不利選項對他們來說變成了相對有利的。”
警長頓住腳步,感受到荒謬:“你的意思是這些學生在自願保護蜘蛛俠,甯願犧牲他們的個人利益?他們為了什麼這樣做?”
義警一貫打着正義的旗号蒙騙市民。他們懲戒罪犯時下手孰輕孰重全靠個人心情,藐視警方的埋下的長線布局而隻關注眼前發生的罪案,甚至時常在所謂整治嫌犯的過程中留下一堆連帶損失等待警方來收拾殘局……市民們卻往往隻沉迷義警的風光而對這些負面視而不見。即便有高昂的懸賞在前,近月來追蹤着蜘蛛俠的線索找到的目擊者中依舊有人不願意透露有關蜘蛛俠的半點信息。現在這些學生們還被傻乎乎地哄騙來幹擾警方查案,究竟是義警的頭銜過于唬人,還是高中生們根本缺少判斷力?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警員覺得自己似乎知道答案,但面對已經孜孜追捕了蜘蛛俠幾個月、無時不刻都提心吊膽的上司,他隻能迂回道:“或許這些學生眼中什麼是‘正确’和我們的‘正确’并不一樣。”
魯索盯着針管,思緒卻像得了飛蚊症似的沒有焦點。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注意到采樣人員的工作流程并不那麼嚴謹。或許是整間學校的采樣任務量過重,采樣本身并不由警方人員直接承擔,而由某些欠了政府義務工時的醫療人員負責。面前的采樣人員是個眼神不太好的年長男性,她看到他接近半厘米厚的眼鏡片時甚至懷疑對方會把針頭戳到她的毛衣袖子上。
采樣人員看到她凝重的表情,聲音飄飄着說:“不用緊張,深呼吸。我紮過的針比你走過的路都多,雖然現在老花了,可我閉着眼睛都能找到靜脈,像呼吸一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