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擺脫難纏的精神異常流浪漢以後(其實是那流浪漢酒勁過去後原地轟然倒下呼呼大睡放過了全場所有人),志願者們擦掉冷汗提着被扯散的鞋帶和開衩的褲腳爬回物資車的車廂内部,合上了廂門。誰也沒有心情檢查車廂裡的物品們是否還原封如初,物資車終于重新駛向目的地。
徘徊者潛行在物資車的車盤底,如同一隻貼在了巨鲸肚下的蝠鲼,跟随着物資車滾滾而行。他和艾倫原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畢竟從他們得到的信息看,這條轉運線上的志願者都是不知情的普通人,徘徊者隻需要亮亮爪子他們說不定就會閉嘴連車帶面包全拱手送給他。但他依舊選擇了動靜較小的方式,避免打草驚蛇——如果有一車物資沒能順利抵達終點,或者負責監督轉運的細嗓向神秘客報告了情況,昆汀貝克一定會意識到他的計劃已經敗露,進而轉向其他更為隐蔽的轉運手段,那他和艾倫這段時間的追蹤幾乎就白查了。
身下的路面從鋪着細沙的光秃黃土變成瀝青與柏油,又逐漸與水泥地面接軌,水泥上逐漸出現用白漆畫上去的路标和駕駛航道線,這都意味着物資車從郊外進入了紐約城區的地界,而這些交錯的路網究竟要将神秘客的高危化學品導向何方?
邁爾斯沒等待太久就得到了答案。
“你記得這個箱子要送去什麼地方嗎?”背上傳來嗡嗡的悶響,車廂裡的志願者們在說話,聲音隔着厚重的鐵皮被濾成了汩汩的微弱震動。邁爾斯随即撥開面罩上的拾音裝置,他在退出車廂前在PVC箱底粘了一隻接收器,此時正好能清晰地捕捉出車内人們不知情的閑談。
“秃鹫掌控的街區,”是個志願者女生在說話,聽起來像這個小團隊中的負責人,車裡窸窸窣窣動了一陣,有翻閱紙張的摩擦,“表上寫着呢。最近的這種箱子都是往秃鹫的勢力範圍送的。”
“所以這也是給留在當地的受災市民的物資?送到之後呢,我們發給誰?”
“不歸我們管,”志願者負責人說,“赈濟會的高層意思是我們隻需要把東西帶到那裡,然後留在原地完成原本的物資發放工作即可,箱子自有人來取。”
“誰啊,”最先提問的志願者依舊好奇,“由我們志願者負責轉送的東西應該也是由志願者接收吧?”
“不認識,”負責人有點困惑,回憶起了對方的長相,“年紀不大,眼鏡厚得能拿來墊桌角,說是别的志願者也說得通。”
物資車抵達目的地後,邁爾斯很快見到了志願者們口中的那位對接人。至此,這箱ACIdod-98已經轉了三道手,從神秘客公司的下屬細嗓開始,到這些被蒙在鼓中的志願者,最後來到對接人手中,如此奔波輾轉往複,它應當是化學品的最後一站了。
隻不過在窺見這位對接人過于年輕的臉孔時,邁爾斯的頻道聲紋歸于平靜了一瞬。
“你怎麼不說話了,長得很奇怪把你吓着了麼,”艾倫在頻道裡敲,他在邁爾斯随車離開後便從地上一彈而起,從橋洞外的幾隻囤積柴油桶的背面牽出了摩托車緊跟而後,因此語音始終保持暢通,“還是說這也是你認識的人?但你的熟人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哪來那麼多人生處處是舊相識的戲碼。”
“不是很認識他,”邁爾斯吞咽着口中的話,他原本想澄清認識并不等于熟知,但話嫌多餘,“以前見過。”他所說的見過就真的隻是見過,兩個人隻是遠遠地在人數衆多的競賽中打過照面,邁爾斯讀了他挂在脖間的名牌,此外就再無交集。印象中這個來自西城高中的男生,沒錯,他和邁爾斯一樣尚是高中生,對參加競賽與積攢升學簡曆加分項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邁爾斯記得在他參加的那些競賽中,這位叫瓦倫茲的同學從未缺席過,而且他一直對競賽的頭名總落到一個叫莫拉萊斯的學生手中耿耿于懷。他會對着初賽排名小分計算反超後者所需要的分數,會跟别人旁敲側擊地問“莫拉萊斯為什麼隻參加單人賽,他社交有問題?”也會精心鑽研什麼比賽項目是莫拉萊斯不曾涉足的,以期在邁爾斯不參賽的領域拿下名次。然而大多數情況下,那些學生競賽隻要有邁爾斯出席就沒人能将他擠到第二位,如果不是邁爾斯後來突然退出了一場關鍵的程序設計競賽讓瓦倫茲如願摘下桂冠,這場拔除眼中釘似的暗暗較勁或許連等到他們各自升入不同大學後都無法停歇。
“所以是你的手下敗将啊,”艾倫恍然,“那他一個高中生跑來這幹嘛?成天忙着算升學比賽的人應該沒心情出來做志願者吧。”
“我懷疑他不是志願者,”邁爾斯将剛剛路上所見所聞的信息消化排列重組,梳理出他認為最有可能的答案,“如果一個人對名利執着到如此地步,難保不會另辟蹊徑,要知道漸進派的公司雖然髒,但技術的前沿性無人否認。如果能在其中與邪惡六人組手下的科學家們共事一段時間,對于他在乎的升學來說貢獻不小——我知道東部頂尖大學發布的聯合聲明,但這些學校對一個有野心的申請者來說并非唯一選項。”
“你的意思是……”
徘徊者目鏡鎖定了瓦倫茲手上的箱子,閃爍着的定位框在深橙色的視鏡中圈出了箱子與瓦倫茲的那對厚眼鏡:“如果就像神秘客讓自己公司那些看起來相對普通的雇員負責傳遞危險物品那樣,接收的一方也選擇了公司裡身份相對平凡的人出面交接,以期掩人耳目呢?”
“你懷疑這個讀書讀魔怔了的精緻利己主義者在邪惡六人組的公司裡工作?”
“更确切地說,”目鏡追随框如同粘上了皮膚的牛虻,無論對方帶着箱子走向何方都死咬着不放,光線映在徘徊者的眼上明明滅滅,他如雕塑般未曾移動,并沒有立馬追近,記得這是片秃鹫控制下的街區,“從交接地推測,我認為他是秃鹫科技的實習生。”如果推測成立,那麼就意味着神秘客和秃鹫達成了某種合作,他在向後者源源不斷地提供ACIdod-98。
“……這個猜測是否正确,其實隻需要問問另一個秃鹫科技曾經的實習生便能水落石出。”艾倫的聲音有點玩味。
但邁爾斯絕對不會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