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性真好,”雷諾舉起杯子緻意,雖然廉價咖啡紙杯承擔不了任何禮節,“以前跑酷社團沒太多集體活動。你知道的,搞我們這種極限運動的比較喜歡玩自己的,每個人根據身體素質的不同有各自到達目标地點的方式和捷徑,沒辦法像馬拉松一樣統一路線,隻能把挑戰成功的景觀視頻上傳到論壇裡作為記錄。但這個G不一樣,在開始玩這個項目之初他就來找過我,也會響應每一個集體挑戰——事實上,他來找我的那時候,他甚至還沒有開始跑酷。”
對面的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别人的故事點燃了她的興趣。
雷諾攤手:“因為他什麼都不會。他來找我是他想學,他說需要一個師父。我一聽就讓他滾回家了,”雷諾的表情很誇張,他用手指捏了個很短的距離,想比劃那人有多高,但在他手裡比劃出來就隻有一英寸,“雖然他戴着口罩扮酷,但我又不是弱智,他那時候看起來才多大,十三還是十四?誰敢帶他玩,别說會挂掉,一個不小心摔成骨折或者腦震蕩說不定隔天他媽連他祖母曾祖母都一起報警來抓我了。”
格溫低頭笑了一下:“然後他不來了?”
“屁嘞,”咖啡杯往桌上一墩,深色的液體飛濺了幾滴到桌面,雷諾一巴掌拍上去抹開了,“氣死我了,那小孩回回都來,隻是不跟我說話了!他就看着我跑,好像看看就能學會了似的,我就像被他觀摩的猴一樣,”他回想起來有些咬牙切齒,目光裡卻有一絲驚奇,“所以有次我決定跑到他跟不上的地方,那樣他就看不見我了……”
“讓我猜猜,”格溫捉住那道驚奇的眼神,往咖啡廳的圓桌上一趴,鑽進了他的回憶裡,“直到你聽見他跟上來的聲音。”
雷諾閉了嘴。他盯着開蓋的咖啡液面,蕩漾着的水紋映着燈光的碎片,又将漂移不定的碎影投進他眼裡。他目之所見卻似乎迢迢地拉長拉遠了,咖啡廳之外,校園之外,紐約天際線的某個極其不起眼的一角,大學男生借着幾扇打開的窗和粗顆粒建築外牆翻越了一幢龐大的公寓樓,而另一個比他小了一截的身影緊随其後,精準地複制了他每一個借力點。前面的人轉身後面的人就轉,前面的人手腳并用後面的人便也調動四肢奔走——當然鑒于二人的身高和肌肉力量差别,後面那個更小的身影并不總能僅僅依靠照搬前人路線來到達相同安全點,但他總能在滑落之前找到供他中轉、再借一把力的地方。
“他一開始還很菜鳥,但很快就不是了,我也沒有當成他的師父,因為他很快又超過了我,”雷諾現在講起這些事還有些啧啧稱奇,“他就像一塊海綿,迅速地吸收所有和跑酷有關的技巧,不僅有我的還有别人的……我們在他眼裡就是一群可閱讀的經驗包。總之後來集體挑戰某些很刁鑽的建築結構,或者條件很苛刻的限時任務的時候,如果所有人都卡在了某個地方,最先突破難關的一定是G。”
“我覺得,他和我們所有人都不一樣,”雷諾若有所思,“有些人玩極限運動是尋求刺激,有些人是想維持在役時的身體狀态,但G很多時候讓我覺得,跑酷隻是他的某個工具,他需要迅速地掌握甚至精通這項技能,然後用它去做什麼事。”
“你的預感是對的。”格溫露出一個她明白的表情,後續她已經在演出之前聽雷諾簡單提過。
雷諾點頭:“在我覺得他已經再無人可超越的時候,他說自己要試試徒手攀登帝國大廈……你懂的,完全垂直的外立面,接近四百米的高度,再加上高處完全無法用摩擦力抵抗、能把人直接從牆上撕下來扔下去的強風,大家都覺得他瘋了。不過G從來不發跑酷記錄視頻,所以許多人認為他隻是說說而已。”
“那之後他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跑酷社群裡。有人說他可能摔死在了那場挑戰中,但沒人聽說過跑者從帝國大廈墜亡的新聞,所以更多人說他根本就沒挑戰,隻是吹了個大牛。”
“但你說他爬上去了。”格溫記得當時雷諾講的可不是個未解之謎。
“我就是知道他爬上去了,”雷諾打了個響指,“你了解這種想要做某事就一定要做到的人麼?說要跑酷就盡一切可能學會,要跨越某個障礙就不惜一切代價達到,不顧任何犧牲,哪怕犧牲是毀滅性的。他已經展現給我們看過一次了,那就還會有下一次。這種人的每一個目标都既有實踐意義又相當有儀式性,而要我說,帝國大廈就是他用來檢驗自己的跑酷是否配得上某個使命的考試。”
“這是隻有一次機會的挑戰。我甚至可以說,他在爬帝國大廈的時候就把命挂在脖子上,烈風就是天平,稍一個不小心天平失衡,他就粉身碎骨了。那就是他願意為此事做出的犧牲。”
雷諾十指交叉:“所以他不會開玩笑,如果我們沒在新聞裡看到他的訃告,那麼他就是做到了,而一旦通過了這場考試,他就不再需要跑酷社團這些訓練場了。我猜在前方有真正的戰場等着他呢。”
格溫饒有興味地問:“那你覺得他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戰場?”
“我不敢說了。”雷諾嘴巴一抿,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他似乎有自己的猜測,但鄭重地在關鍵問題上保持了沉默。
雷諾是個相當謹慎的人,格溫在和他正式溝通之初就意識到了這點。他雖然在話題之外的花邊故事上充滿孜孜不倦的熱情,但當談話一旦涉及到跑酷任務的内容本身,他便搖身變成了把“這個恕我不能提”挂在嘴邊的任務發布者。這或許也是他能夠領導一個高風險的跑酷團隊和邪惡六人組對着幹,卻到現在還沒出什麼大麻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