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爾斯從上床直接翻下來,眼睛裡沒什麼光澤,像個被工作完全榨幹剩餘價值的木頭人,先僵硬地給自己穿制服襯衫,再套上老早就打好結的領帶圈。
“你看起來怨氣很重,”甘克本來想說他們拿錯了領帶,邁爾斯脖子上的那根其實是他的,因為在邁爾斯把領帶結推上去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領帶尖背面的泡菜汁印迹,但他感受到了對方并不愉悅的氣場,決定還是當沒看見,“青春期失眠是正常的,一晚上不睡不會有什麼問題,放寬心。”
但是每天晚上都沒得睡就會出大問題。
邁爾斯麻木地看了完全不受所謂“青春期失眠”問題困擾的甘克一眼,搶在他之前拉開了宿舍門,腳後跟在門邊一踢,地上的書包就到了他手上:“你什麼課?”
“比較政治學,你呢,”甘克鞋幫還被踩在腳後跟下,他蹦着跟上,邊走邊穿,“你昨晚又出去了?”
“AP計算機原理。”至少教室方向是一緻的,邁爾斯和他并肩同行。
身邊的人氣壓很低,甘克覺得自己猜對了:“你在擔心薩拉斯先生找你麻煩嗎?不會的。”他搖搖頭。
薩拉斯先生是哪位?哦,學校安保處的頭頭。嘴巴邊長了一圈短胡子,成天突擊式查寝有沒有學生偷溜出學校的那個。
邁爾斯腦子轉得慢了半拍,想明白才接話:“為什麼?”
早間走廊裡學生很多,像一群在狹長罐子裡做布朗運動的粒子,兩個人從粒子中間撇身擠過去,跨過學校标志性的那座玻璃棧橋,彙入更龐大的學生人流。
甘克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因為他已經逮到一個了,現在估計正忙着處理那個逃寝分子呢,沒心思查别人——你得感謝她。”
“她?”
“昨晚的突擊檢查在女生寝室那一塊。”甘克解釋。他的記憶有些許模糊,那些動靜當時隻令他翻着白眼擡了擡眼皮,連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他夢裡瞎編的都分不太明白。
“你知道是誰嗎?”
甘克一副“我這不才剛起床上哪問去”的表情瞅了他兩秒,黑色半框眼鏡的上面,兩根粗粗的濃眉不知其解地浮了起來。
通宵戰鬥帶來的腦損傷果然有夠嚴重的,邁爾斯決心在他的腦子清醒之前,還是少說話為妙。
他的腰忽然間被人拿手肘戳了一下,很沒輕沒重,瞌睡醒了一半。
甘克在他皺眉看過去時擠了擠粗眉毛:“想知道是誰的話,直接去偷瞄一眼不就完了,安保辦公室就在我們前面那個拐角,逃寝分子這個時候應該還在挨訓吧。”
安保主管辦公室的門虛掩着,格溫低着頭。那些激昂的唾沫和沒什麼連讀的巴西口音英語砸到她的頭頂,又乖順地滑落在地。
學生俯首帖耳站着的模樣總算讓薩拉斯先生的怒氣稍緩。他叉着腰打量這個從頭到腳都彰顯着着叛逆的女生,決心讓她吃點苦頭記住痛:“我知道你昨晚不在寝室。我今天就要見到你的家長。”
格溫垂着頭打瞌睡,這句話從她耳邊飄過去了十幾秒,沒在大腦皮層留下任何痕迹,直到落針可聞的寂靜讓她察覺到了不對,她才強掙着撐起了眼皮。
“你的家長今天必須來學校,聽聽他們的孩子剛開學就有什麼傑出表現……”等不到學生的回答,薩拉斯先生沒耐心地拖開帶滾輪的靠凳,一屁股坐在電腦前開始查,“用不着你自己交代,我能查到他們的聯系方式……咦?”
居然是空的。
所有入學的學生都會由學校行政部門登記背景信息,家長的聯系方式就是必填項。老師除了需要和家長共同商榷學生的發展方向和課堂表現以外,有時還得靠這個來聯系家長給PTA募捐。
“這是怎麼回事,系統出問題了?”短胡子安保大叔拍了拍顯示屏,又把頭鑽到桌底去拍主機,好像這樣就能把女生的家庭住址和父母電話等一應信息拍出來。
格溫的腦袋像吊杆一樣又垂了下去。在安保主管意識到不是電腦的問題之前,她還能抓緊時間站着睡半分鐘。
隻是這個打算沒能如願。她在阖上眼皮之前,蜘蛛感應倏忽閃爍了一瞬,像沒來由地紮了她一下。
她沿着直覺的方向穿過虛掩的門縫向外望去,隻見綁着兩條拳擊辮的人一臉陰沉地杵在門外,在與她目光極為短暫地相碰之後,轉身就走。
格溫眨了眨眼。
瞪她幹嘛?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