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回想以往,心裡又挖撓掉了:實話還得防呀!就提鞋的當兒,一屁股坐到闆凳子上了,想:“人說‘萬丈高樓平地起’,我是從坑裡起來的,不要說是平地!當年把我攆出來,我的青春就浪費到這個地方了,把我的一生都毀掉了,可以說不是我心強、人硬氣的話,這一輩子早就完了!距離翻起來才幾天?别人落到這個程度能爬起來嗎?人罵人的,窮到溝子上蒙開氈了!”就又記起來那一段餓的栽跟頭的日子了,老爹罵:“嘴裡的稀糞給你餓出來哩,我就麥堆上灰塵落滿了,也不給你一鬥!”
房子蓋起來就搬到下頭了,家裡五口子人,就種的一個人的地,全準了能打多少糧食?又是個敞院子,還不敢到太遠的地方打工去。這一天,打了些供應糧,拉上推磨來了,兩個丫頭子跟前跟後,跳樂樂的,也想跟上去,鄭仁放不下,幹脆連娃娃帶麥子都拉上了。朱家磨就在書店巷子裡,早半日推磨來的人多,暫時還挨不上,就又把娃們領上,轉到信用社巷子裡來了,說:“你們先奶奶家玩!”娃們安頓好,來把面推下,裝到架子車裡,說老闆:“還得幫我看上一陣陣,我領我的娃們去,領上來我就走!”朱一鬥沒有打推辭,說:“行!先就這些擱一擱!”話說下,出來門外頭站下了。鄭仁這才走掉。結果一進老院子的門,看見書房門外頭放下了一個炕桌子,這邊坐的白稼璠,那邊坐的老爹,正“吸溜,吸溜”地吃拉條子。兩個丫頭子,一邊下的門框上靠着一個,嘴裡含的手指頭,一眼不眨地望嘴。見此情形,鄭仁的眼淚順住胸腔子就下來了,嗓子裡也像是堵了個什麼東西,聽他喊了一聲:“走!”結果兩個娃的肚子真的餓了,嘴裡咕叨:“我不去!”看來了,娃們想吃飯。“走!”鄭仁眼裡閃着淚花,大叫一聲,怪就怪自己沒本事,連娃們的肚子都填不飽,因一個手裡抓了一個,說:“這會子磨推上了,下去就叫你的媽給你們做上吃!”原來鄭義也才分開時間不長,還沒有蓋出去,當時從外面進來碰見了,看不慣,說了句暖心窩子的話:“大哥,我們的飯快熟了,等一等叫兩個娃吃上些,你再去。”鄭仁說:“不吃了!隻要餓不死,我把她們背上,不管到哪裡,哪怕是要飯吃,也能把命逃下;除非把我餓死,就沒有辦法了!”說完,領的兩個娃娃出去了。自始至終,老爹隻顧着吃飯,根本連頭都沒有擡過,也沒有說上一句挽留的話。“毒不毒,就是旁人也做不出來這個事。”正想呢,史瓊從外面進來了,兩個手把爐筒子抱住,又連住打牙磕子,“這陣子冷呀!最好是多套上一件子厚衣服!”鄭仁坐着沒有動。史瓊沒有覺疑,找了一件子自己穿上,又找了一件子擩到他的懷裡了,“你也穿熱火!”結果火壓住出門哩,不見人動彈,因喊:“走呀,太陽都出來了,還低頭納悶的想的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