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轉身就走。快到信用社附近時，心裡一動，稍一猶豫，腳步放快，從公社巷子的那條路走掉了。原來，鄭萬石把院子留給小娃子了，位置就在信用社邊裡的巷子裡，說法就還在一搭裡吃，隻是這些子年了，鄭四把婆姨娃娃領上走掉，再就沒有來過。因而，屋裡剩下兩個老漢相依為命，單另過活。

自管順路走，路過車站大門時，小小兒玩大的張發揚瞅見了，朝他喊：“鄭大，幹啥去了？”鄭大聽見站下了，看路上沒車，走過來說：“當客去了！”張發揚今年五十幾，個頭不高，後背略微有點駝，穿的一件子小西服，乍一看有點大，還掉了色。标準的圓臉，胡不拉茬的，唯有他的兩個眼睛很有靈氣，待人接物，總是一說一笑。趕緊掏煙。鄭大接住了，打火機掏出來，先把張哥的煙點着。聽他又問：“你今年怎麼樣？”鄭大一笑，“嘿，給你也說不上個一定，地方大了，隻要你肯幹，活就多得很。不像我們徐溝鎮，僅僅就指頭彈大的地方！”說完問他：“你一年主要幹啥？”張哥一笑，“哎喲，我除了翻地球，還能幹啥？人到六十，夜夜防死！到這個年齡，實話就不中了，想工程上去，沒人敢要了。自己又不會個手藝，技術活幹不了。就說當個狗看場子，老闆還害怕人死到工地上哩！僅就這把莊稼子，好賴不說種上，一年的吃糧子就不是問題，娃們的肚子首先混飽了。閑下，就到私人的工地上，溜溜地幹上一段時間，光我們老兩口子，屋裡的零花錢又差得不多了。再就一天把孫娃子哄好。人說的發家緻富，這是娃們的事情了，看他們的能力，想幹啥幹啥去，與我兩利，我這會子就已經罷了。兩個娃子，媳婦子娶給，就把他們分開了，誰的光陰子誰了亂，誰的日子誰過，吃清的，喝稠的，看你個人的本事去！要說娃子們還行，都有幹事，也能盯住。我這會子，再啥都不愁，僅僅就愁的兩個老漢！”

鄭大聽了問：“老張爺有八十沒有？”張發揚一聽就笑下了，“你思想，我今年都五十七八，快奔六十的人了，上頭還有兩個姐姐。我的老爹是屬羊的，平八十，老媽比老爹小三歲，今年也七十六了。”鄭大聽了感歎：“老漢們的歲數就夠閻王爺的錄取線了！”張發揚一聽就笑下了，“實話呀！不管到啥時候，頭上的這兩個泰山移不掉，人的心裡就不輕松！”說完，反過來又問：“你的老爹老媽現在多大？”說：“也七十多、快八十的人了。”張發揚一笑，又說：“你們的兩個老漢剛強，不管刮風、下雨，一夏天了，又是放羊，又是拔草。我看你的老爹，經常就在地上。澆二苗水的時候，還天天給人家間燕麥。”鄭大不信，“不可能！鄭四的地早就包給人了，哪個地裡間燕麥去？”張發揚說：“可能是鄭三的地，我也沒有細看。不過，老漢們養下個羊，自己喝個奶就方便些，不管啥時候想喝，個人擠上就喝去了，還是新鮮的！”鄭大的臉上火辣辣的，因又說：“我們的老漢是自作自受！你說，錢麼，多少算夠？地既然包給人了，你蹲下吃就對了，多大的歲數了，還苦死苦活的，再養下個羊，不是多餘的嗎？現在啥沒有？把你喝上一點子奶，到處都是賣的，就說你能喝多少？”

就又盯緊張發揚的眼珠子傻傻地笑，“這個婊子下的，可能是笑話我們弟兄們多，但是老漢又沒人管，不好意思直接說，反過來誇我們的老漢剛強！”想時，就又說他：“你們丫頭多，女婿們端鐵飯碗的也多，老漢們需要啥，買上就來了；我們才一個丫頭，叫誰買去？”張發揚自是笑，“你們也姊妹五個，我們也姊妹五個。你們是弟兄四個，我們就我一個。丫頭嘛，終究還是人家的人，一年裡頭，兩三個月了，能來把老爹老媽看一下，就算是孝敬了老人了。時節大得很了，給上一半百塊錢，就算給老漢們給了錢了。說出去，叫人們還說的：那的這個娃們好啊，給錢有給錢的，受苦有受苦的。這一點，老漢們我跟前住了多少年，我就是知知道道的！話又說回來，隻要老漢們沒病疾，其實也花不了幾個錢，就一天吃的兩頓，就像是這個冬日子，早上八九點給上一頓，下午四五點再給一頓就好了，次數還不能多，多了老漢們吃上睡下受不住。不過你記住，一定要滾爛些，要不然嚼不動。哎喲，千說萬說，自己能把水火送出去，就是對兒女最大的幫助。真要到哪一天躺到炕上起不來，不出三天，哪一個是孝子，哪一個是逆子，一下就出來了！”鄭仁聽了，悄悄下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