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說壞話妯娌争閑氣 講公道弟兄鬧情緒
再不提趙四給外甥家恭喜的。娃子們說好,一大早先到了大大家。這是一個“穿靴戴帽”的四合頭院子,比上邊裡人家的夯土牆就另擱下了,看上去不但周正,尤其美觀。也才進了院子的門,猛然聽見大媽叫嚷的聲音,“還有臉怪我呢!你是個啥人你不知道嗎?把你們的先人的臉都丢淨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又聽大大趕緊遮攔,“這個老婊子,你小聲說不行嗎?有理不在聲音大!你看那越說越有勁了!”就又聽大媽哭下了,“你把屎盆子扣到老娘的頭上,以後再出去教我怎麼見人呢?”話音未落,早又聽見“啪”一聲脆響,分明就是打了一個嘴巴,“我把你這個老婊子找下,就把老子害給了一輩子呀!就是滿街上亂跑的傻子,都知道個手凍了往袖筒裡藏的,你看還害怕外頭的人不知道,直聲剛嗓地宣傳開了!”說着,又是“啪”一個嘴巴,“我叫你給我喊!”弟兄兩個愣住站下了,不知是進去好,還是不進去好。趙有财說:“我們進去擋住?”趙有發面無表情,隻是輕輕兒搖了一下頭,把他從胳膊上拽住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時候進去,實話就尴尬了!叫我說,另不如直接到呂家!”因一退六二五出來了。沿街又買了兩付盤,分别提上就來了。
原來,呂家就在北城後頭的家屬院裡住。院子不大,門門子也小,好處是臨街。結果時間不大就到地方了。門外頭不見一個人;唯有“可當大事”四個大土字,無精打采地挂在門頭子頂上,仿佛在訴說着這一家子人的不幸遭遇。就又聽見兩個外甥娃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了,“爸爸,你怎麼就丢下我們不管了呀?以後叫我們靠誰去?嗯嗯嗯,我苦命的爸爸呀!”就又聽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在喊:“起來、起來,我的娃,再不要哭了!你們一哭,我的心都碎了!再怎麼說,還有你的媽媽在!就說以後碰上過不去的坎兒,還有兩個親叔老子哩!害怕啥?”原來此時尚早,來的人也不多,僅僅就呂家的幾個親當家子。兩個人進來,呂茂梓的大哥迎過來了,說:“娃的舅舅你們過來了?”說老哥你也來了?趙月季聽見,哭眼抹淚地出來了,随兄弟們過去,喪鋪外頭跪下了。原來死者為大。鄉下的風俗,同輩人奠紙來,隻要亡人的年齡比你大,就必須跪。守靈的娃們先點着一張紙。兩兄弟把盤高頭的紙也抽出來放到火高頭了,又掐了幾疙瘩馍馍丢到糧醬盆子裡,眼看紙燒成灰燼了,這才說“磕頭”!恰在這一瞬,趙月季早也放了老聲了,八成是幹嚎沒眼淚:“你這個沒良心的,怎麼就這麼狠的心呀!娃們才立過腳手,你就把我們娘兒幾個撂下不管了!哎呀,你這個害人鬼呀!哎呀,你好毒的心呀!”
早有人把盤接過去了。呂大哥過來,又把他們領過來了,緊緊握住兩個人的手,說:“過來這個屋裡進!進去先坐下喝上一口茶,嚼上一嘴馍馍,稍微兒一坐,還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們商量一下!”兩兄弟就不知道這個重要的事情是啥?面上便略顯尴尬,因哼一句、哈一句就随上進來了。想來,這一間便是呂姐姐家的卧室了,地方有限,空間太小,滿屋就放下一張雙人床,上面還堆滿了娃娃大人的衣服和被子,反正就給人一種沒地方下腳的感覺,——除了素淨,剩下的就是擁擠和雜亂。呂大哥是個熱心人,一面倒茶,一面又要忙天侃地地出去,說是“拾上些馍馍來了你們吃。”趙有發忙忙把他擋下了,說:“才吃罷過來呀!你是忙人,你忙你的去!”趙有财也随聲附和:“來的都是個家的人!想喝,我們個人就倒上了。想吃,我們自己就取上了。”呂大哥這才站下了,瞪眼兒說:“那你們就先坐着,我出去喊叫去?”趙有發勉強一笑,忍不住問他:“老哥說商量一下哩,也不知是啥事情?”就見呂大哥的眼睛一亮,輕聲說:“有這兩個娃娃哩,就沒有顧上征求你們趙家人的意見,——我們把新茔地看下了。趁現在還能來及,想聽一下舅舅們是啥看法?”趙有發忽一下反應過來了,“這個招女婿還麻煩!”想時,早也轉過彎子了,因直截了當說:“說一千道八百,趙家隻是個外家;你們是當家子,才是滴溜溜的至親!趙家啥意見?我們沒意見!你們說怎麼安排就怎麼辦!”原來呂大哥也是盡心的,無非就是這麼一說。就害怕呂家人辛辛苦苦把事情辦完,到時候趙家人沒有出過力,還不知情,還要說風涼話,還沒好!趙有發是幹啥的?說來講去是做生意的人,頭腦就是不一般,不但活,還善于見風使舵。當時一聽不傷趙家人的紫肉,便私自做主痛痛快快答應掉了。這樣,沒有過上三天,事情也就按部就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