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聲的聲音在昏暗的夜裡,很輕。
輕得不像是在詢問旁人,更像是在自我诘問。
不過,榻下之人卻很快給出了答案。
“我同你說過的呀,因為你長得好看,而我喜歡好看的人。”
沅甯的眼睛緩緩睜開,毛茸茸的頭也在裹緊的棉被中偏轉了些,模糊對上宋霁聲的眸子。
“所以仙君真的不考慮,以身相許嗎?”
不知是否是刻意為之,沅甯也壓低了些聲響,小聲回道,隻是比起宋霁聲,其語氣中卻是多了幾分少女的俏皮與狡黠。
月牙似的笑眼毫無遮掩地對上宋霁聲那雙波瀾不驚的桃花眼。
像是草芽冒出了尖尖,撓得人有些心癢。
許是少女過于直接,宋霁聲耳廓的那抹紅又蔓延開了大片,連帶着仔細穿好的藍白道袍中露出的那一小截脖頸也紅得厲害。
在眼下屋中昏暗,若是屋中燈火再明亮些,沅甯便能看見床榻上那隻煮熟的“蝦子”。
沅甯見宋霁聲不說話,以為是他又想說什麼拒絕的話沒好意思說出口,才一直沉默不語。
故也沒再繼續,隻是俏皮地讓宋霁聲再考慮考慮,便轉頭扯了被子将自己重又裹好,準備睡去。
細碎的布料摩擦發出的聲響,似是被放大了般穿進宋霁聲的耳中,清晰得不像話,宋霁聲轉回視線,目光落向聲音的來處。
微弱燈火下,榻上的男人垂眸瞧着榻下将自己裹成春蠶似的沅甯,目光渺遠,薄唇輕抿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榻下的沅甯卻似乎并未将方才的話放在心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好,一沾了枕頭,便沉沉睡了過去。
兩人清淺的呼吸聲在不大的卧房裡有規律地交錯着,房裡的氣氛好像也生出了些不明的意味。
窗外的風聲更盛,絲絲縷縷的涼意鑽了進來,榻下的沅甯不由地無意識又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裹緊了些。
這些小動作自然也落進了宋霁聲的眸中,男人面上的神情依舊有些瞧不清,但下一刻男人便從懷中摸出了個錦囊,又從裡頭摸出了個什麼物什,從榻上下來,走到了沅甯的身側,遲疑了一下,掀開了沅甯被子的一角,将手中的物什放了進去,便飛快地将手收了回來,替人将被角複又掖好,瞧人本因着冷縮成一團的身子舒展開了些,宋霁聲才回了榻上,扯過被子睡了下去。
屋外的雪還在落着,不知何時才會停下,屋内那隻短燭也燃到了尾端,橙黃的光暗了下去,榻上榻下二人的呼吸都已沉穩,在黑暗中無聲交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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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臘月,院中牆角下的幾枝梅花淩寒獨開,幽幽散發着清香。
偌大的府邸中,偏遠小院中跪着個衣着單薄的年輕婦人,風雪肆意地落在她單薄的身上,讓人覺着下一瞬,這婦人便會被這場雪壓倒、覆蓋。
婦人是很溫柔的長相,黛眉微翠,彎月眉下是一雙水波潋滟的桃花眼,未施粉黛也不掩絕色,隻是眼下面色蒼白得很,像張未染墨的生宣。
她的身側站了個穿着華貴的同齡女子,擺弄着身上上好的狐裘,有些輕蔑地睨着跪在身前的女子,精心描過妝的唇綻着笑,卻讓人不由心中生寒。
衣着華貴的女子,手裡執了隻木瓢,頗為随意地将手中木瓢中的水從跪着的婦人頭頂兜頭澆下,跪着的婦人瑟縮得更為厲害,身子抖得快要跪不住了,可執着木瓢的女子神情依舊閑适,像是方才隻是澆了一株花。
婦人的身旁還跟了兩個婆子,兩個婆子手裡則壓着個同跪着的婦人有六分相像的孩童。
孩童嘴裡一邊哭喊着“娘親”,一邊掙紮着想要撲向雪地裡跪着的,已是搖搖欲墜的婦人,可卻礙于力量的懸殊,隻得被死死摁在了原地,難以掙脫。
隻是下一秒,漫天大雪悉數懸停在了空中,而畫面一轉,原先跪在院中的那個婦人懷中攏着個孩童,替人整理着衣裳。
“小聲,去了仙門要照顧好自己,若是實在苦也莫要硬撐,回來便是。”
婦人的眸中滿是不舍,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孩童伸手拂去婦人眼角的淚花,稚嫩的聲音中滿是堅定。
“娘親,我可以的,我一定會好好修道,這樣就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
“好好好……”
婦人聲音已經有些哽咽,眼淚簌簌落下,面上卻綻着笑,瞧着自己懷中的孩童,伸手疼愛地摸着孩童的發頂。
“那娘親就等着小聲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修士,好不好?”
“嗯!”
孩童在婦人的懷中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隻是畫面再一轉,出現的便是婦人面色蒼白的躺在木棺中。
同上一次比起來,好像歲月并未在她面上留下什麼痕迹,可眼下卻已是物是人非。
木棺旁氣質出塵的少年,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如松般挺拔的身姿顯得愈加落寞。
少年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像是先回了自己的聲音般,低聲喃喃道:“娘親,不是說好要等我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