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振清忽然有些不敢進去了。
這幅身軀可不受意志掌控,跳下車子跨入府門,快步穿過遊廊,攔了要去通報的下人,徑直奔到主屋前,聽到裡面傳來父母的對話聲。
“皇兄這次确實過分些,清兒一時生惱,失手打了人也是情理之中。”
“事雖如此,但弩騎還是要稍加整頓的,就這樣跟着她們主子胡來……”
“弩騎本來就沒有錯,執行軍令,何錯之有。”姜振清喊了一聲,推開門飛撲進母親懷裡,轉頭有些惱火地看向父親。
她那儒雅的父親當即敗下陣來,“是是是,使隊嚣張,教訓一下也好。”
柔軟的撫摸落在頭頂,姜振清聽到母親問:“冷不冷,沒有凍壞吧?”
是這樣的,那一天就是這樣的。她沖動發令以下犯上,自請領罰,母親并未替她免除,隻在回來之後閑話兩句,年後徹底把弩騎交給了她——她真正擁有了隻服從她一個人的軍隊。
心底最深刻之事,原來不隻是讓人痛的那些。
姜振清很想就這樣繼續伏在母親懷裡,可惜她很快就彈起來,搖頭說不冷,一疊聲地叫點心酥酪沖去了花廳。
天色很快黑透,各營的親信将領陸續入府,年夜飯擺了三個花廳,姜振清已經很久沒有進食過尋常菜肴了,可相比美味珍馐,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席間往來的那些熟悉面孔上。
“少将軍,咱們去放炮吧!”剛進弩騎營的同齡少女少男們圍過來,簇擁着姜振清到前院去。
姜寒已經帶人布好了場,焰火盒子排了十餘列。姜振清帶頭去點了兩串爆竹,而後四面的焰火都點起來,一時間火光沖天,硬生生點亮了半邊天幕。
喧鬧聲和爆竹聲中,她和師兄嘻嘻哈哈說了很多話,實際誰也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然後年幼的身軀開始支撐不住,上下眼皮戰況激烈,半夢半醒中,她看到母親雍容華貴的側臉,被橫抱着微微的晃很舒服,最後落到柔軟馨香的床鋪裡。
除夕夜燭火不熄,依稀能聽到小厮仆婦的談笑聲,翻身睡過去之前有些混沌的念頭油然而生。
就這樣下去,本來就該一直這樣下去的。
可這是假的。
怎麼能叫假的,過去就是這樣的,況且假的怎麼了,假的三年後也許不會再有災厄降臨了。
真真假假,莊周夢蝶。家人在,心腹在,弩騎也在,什麼都在,做蝴蝶有什麼不好。
可是還有不在的。
贊於菟呢?
楓山雲境等她回去的人呢?答應阿虞的事呢?還有霍追,若是秦觀快她一步,霍追的命也危險。
姜振清突然清醒了不少,騰地坐了起來。愣了兩息,随即發現自己是真的坐起來了,元神虛影已經脫離了禁锢,似乎是因為她剛剛生出了抽離的念頭。
如果是這樣,那将有一個很恐怖的推論出現:從意識到是北境那一刻,直到剛剛,在明知是幻覺的前提下,她也完全沒有誕生過離開的想法。
姜振清有些心驚,睡過去的話,應該就會徹底被困在這裡了。
北境的一切的确與她有很深很深的牽絆,但還有同樣重要的牽絆要拉着她向前。姜振清尋找離開的路,試圖穿出房間時,身後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你是誰?”
姜振清回頭,奇道:“你看得見我?”
小姜振清睡眼惺忪,對疑似見鬼這種事也不驚慌,盯了一會兒對面虛影的面孔,撓頭說:“你長得……好像我?”
這幻境依托于我的記憶,還能讓“我”與“我”在其中對話嗎?姜振清張了張口,有些想不通這其中的邏輯,便如實答道:“我是十八歲的你。”
小姜振清大驚:“我毀容了!”
甚至看到的是自己被焚毀的面容卻還認得出來,姜振清愕然,點了點頭。
“我毀容了……打仗打的?”小姜振清短暫地難過了一下,随後很快就接受了事實,問出更關心的事:“既然我這麼賣力,那肯定當上大将軍了吧?”
姜振清看着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有些不忍做出答複。
“快說呀,我給身邊人,還有弩騎姐妹兄弟們都讨了大大的封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