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離開後,唐玥仍站在原地,隻覺得腦袋咚地一聲被狠狠砸了一下。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想說向謹是因為她才死的嗎?
埋藏在内心深處的負罪感被突然挖了出來,血淋淋的。夜深人靜時,唐玥其實真的這麼想過。
如果那天她沒有約向謹來咖啡館見面,或許他就不會死。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應該怪她?
“唐玥。”
就在她臉色蒼白快要陷入恍惚的時候,有男人喚了她的名字。她思緒被打斷,看過去,叫住她的人是向謹的好友李子昂。
“不要把那個男人的話放在心上,這件事跟你無關。”李子昂一改往日的開朗,滿臉正色:“更何況他還好意思來找你的麻煩,明明他自己對向謹那麼不好,要是向謹還在……”
話一頓,他自覺失言,跟着苦笑了一下:“算了,說這些也沒用了。”
不管他們再怎麼讨厭那個人,他依舊是向謹的父親,能在向謹去世後處理相關的一切事務,這是受到法律保護的關系。
室内,黑色的帷幔和白色的玫瑰點綴着靈堂,靈柩停在正中間。葬禮上來了很多人,其中有向謹的同學朋友,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聽說那些人是向父生意上的夥伴。
烏壓壓的一群人站在那裡,氣氛壓抑。唐玥卻在想,或許向謹并不喜歡這樣的告别。
儀式結束後,向謹的遺體就要被送進火化間了。
“确定要等一下再火化嗎?這樣的話就得重新排隊了。”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說道。
就在一分鐘前,向父突然叫停,希望将火化的時間再推遲一會兒。那個面色冷淡的中年男人似乎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一件事——軀體化為灰燼,意味着生與死的界限再難跨越。
唐玥看見他的臉短暫地抽搐了一下,她驚覺自己發現了一個秘密。向父或許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他對自己的兒子也并不是全無感情。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就在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向父突然冷不丁問道:“從向謹去世到現在,過了多長時間?”
不知道他是在問誰,唐玥抿了抿唇,還是回道:“七十二個小時。”
已經七十二個小時了,再怎麼推遲也還是要火化的,屍體沒有時間可以無限等下去。
終于向父垂下頭,聲音衰老了一個度:“還是現在火化吧。”
起碼要從容體面地送走他。
工作人員在得到許可後,開始進行一系列的準備工作。唐玥不願去看向謹是如何被火化的,逃避似地來到了走廊。
明媚的陽光照進走廊,本該被烘得暖暖的身子此刻卻僵直而冰冷。即便她不去看,也依舊清楚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初中時她在老家參加外婆的葬禮,跟随長輩們一起親眼見到老人的遺體被推進焚燒爐裡。
做醫生的舅舅還在跟他們科普:屍體送進去之後并不是直接就燒成灰了。爐子裡面有刀片,它會先把人的肚子剖開,避免屍體在高溫中像氣球一樣爆炸,之後才是大家想象中的焚燒環節。
一個多小時之後就基本燒得差不多了。
而現在,向謹也要經曆這一切。
她胡亂揉過的黑色短發,她輕輕撫摸過的臉頰,和她十指相扣的纖長手指……這一切都會在火焰下化為灰燼。
明明他是那樣好看的一個人,她又怎麼能接受他變成一捧灰的事實呢?
在長長的街道,她朝盡頭處的他奔去,路面鋪滿了厚厚的銀杏葉,腳踩上去脆聲一片。
“慢點。”他含笑張開雙臂。
……
在擁擠的人群中,他緊緊牽着她的手,“跟緊我,别走散了。”
夜晚的廟會上,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他卻懶得多看一眼,隻在意着她一個人。
……
想他。
在他去世前,她已經準備放棄他,可現在腦海裡卻鋪天蓋地全是他。
唐玥的神經開始感覺到疲憊。她好像聽見了李子昂的聲音,那聲音像是經過特殊處理一般,聽起來同她有些遙遠:“唐玥!”
和王佳慧聚餐的那天,他來到她的家,燈光下他的眸子閃爍着細碎的光影,他是想要挽回她嗎?
那時候,她應該再多問一句的。
“唐玥,你沒事吧?”
她沒事,依舊好好地站在這裡沒有倒下。
站在走廊可以望見外面的花園,陽光之下那裡繁花似錦,她似乎看見向謹也在那裡。他穿着白色的襯衫,雙手插進西褲口袋,隻是靜靜地看着她,臉上帶着清淺的笑意。
“唐玥,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李子昂語氣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我沒事。”
她朝李子昂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隻是看起來有些僵硬。等她再轉頭時,花園裡的那個幻影已經消失了,就像是小美人魚悲情地化成了泡沫,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留下,花園裡隻剩下盛放的花朵和肆無忌憚的陽光。
火化應該快要結束了,她擁抱過的身體現在是否已經變成了一捧灰燼。等她再見到他時,他會躺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再也看不出曾經的眉眼。
唐玥臉色蒼白的模樣落在了李子昂的眼中,他将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要給她支撐和力量。
他低聲說:“唐玥,你一定要振作。”
唐玥點了點頭,想要回答他,卻發現嗓子啞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現在還是沒有辦法哭。
在做出分手的決定時,她沒有哭。在得知他死亡的消息時,她沒有哭。如今他火化成灰燼,她依舊沒有哭。
情緒被她瘋狂地、長久地死死壓抑着,找不到出口。明明她的眼睛已經酸了,明明她的心髒就像是被人用手使勁地揉捏着。
她唇瓣輕輕顫抖:“他死了。”
這句話重複過很多次了,她已經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對别人說,但是李子昂回應了她。
“嗯,他死了。”
李子昂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哀色。他的友人,她的戀人,在火化結束後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了。
身體尚在,還能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詐屍,比如起死回生。而火化更像是一種證明,證明這個人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
他朝火化間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子低垂,“唐玥,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他已經不在了。”
唐玥閉上眼睛,向謹的身影連同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從腦海中閃過,有些事依舊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