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防備的唐落感覺手臂上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刺了一下，而後酥酥麻麻的痛意延着神經系統傳來，再然後，腦子混沌不清，眼前也一片灰暗，漸漸的，無力的眼睫垂下，失去意識。

“晉醫師，您還是這樣粗魯。”於若世走過來安放好歪着身子快要跌出躺椅的唐落，動作輕柔，無奈歎氣。

“哼。”晉觀吹胡子瞪眼，“你溫柔，那下次換你來給他紮針？”

“可别。”於若世表示大可不必，“隻是您也知道，上将有多在乎他，最好吧，還是别在他身上留痕。”

“這個也好辦，”晉觀專心去藥箱裡翻東西，瓜瓤子瞥了一眼晉觀，對於若世一闆一眼道:“隻要你說服他配合治療。”

“在下愚鈍，沒那大本事。”於若世聳聳肩，攤手表示有心無力。

接下來沒人再說話，晉觀不知取來什麼藥劑，找準唐落小臂上的血管輸進去，“也就你會找補，說什麼厭食症來哄他。要老頭子我說啊，直接一棵忘憂草喂下去，了卻前塵事，從此是聖人，這對你對我、對宋小兒都好。那多省心？哼，偏要這般麻煩，要不是看在宋小兒的面子上，這種麻煩活計狗都不幹。”

也就隻有晉觀敢那樣稱呼宋隕星為“宋小兒”，換做别人，死八百個輪回不帶拐彎的。

“師父，”瓜瓤子見縫插針插了句:“我不想當狗的徒弟。”

“埃你……你個小瓜瓤子閉嘴哦。”晉觀笑得一臉和藹，“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插嘴，你要是做不到，師父我不介意幫你閉嘴。”

瓜瓤子撇撇嘴，不說話了。

旁邊於若世過得也不好，他聽的心一揪一揪的，别說什麼擅自給唐落喂用忘憂草，就連聽晉觀說話他都感覺自己時刻懸着腦袋。

這老家夥仗着自個兒有點本事随心所欲，說話也無所顧忌，上将也縱着他。

可於若世不一樣，他真的隻是一個無奈被抓的打工人，聽到那聲“宋小兒”，他都得裝沒聽到，省得上将事後找他“講道理”。

憋屈至極的於若世呵呵兩聲:“屬下人微言輕，不敢違逆上将旨意。”

“真沒意思。”晉觀索然無味地收好東西，将藥箱擲給肅着臉緊閉雙唇的小徒弟，背着手告辭:“這東西三天一次，淡化心事，保準他這三天沒心沒肺，食欲大振，不過老頭子我記不住時間，你别忘了提醒我下次再來。”

“晉醫師慢走不送。”於若世點頭。

翌日醒來，唐落感覺一陣頭昏腦脹，但對昨日之事全無印象，他完全不知道，像是這種瞞着他進行的治療進行了多久。

洗漱穿衣後，再坐在桌案旁時，面對那一桌子多數是人工合成的肉類與蛋白制品時，他陡然發現，心中再無多大抵觸之感。

難道那個奇怪的白胡子老頭的醫術真的這樣高超嗎？妙手回春麼？

過去的許多年裡，唐落或主動或被迫地接受過國内的心理治療，那些号稱“神醫”的心理醫生給他的建議永遠隻有一種——如果言語、緻幻舒緩不了心理陰影，那就隻好徹底忘掉。

忘憂草……一段時間裡，身邊所有或真或假關心他的人都在勸他服用它。

可是，一個人忘記了自己、忘記了過去，那還算是他本人嗎？

何況，那段夾雜着痛苦的記憶裡，亦不免歡樂——有他始終懷念與愧疚的夥伴綿犬，有他無限期待與向往的父親唐銘，更有怯懦哭泣不敢明目張膽保護他的小哭包馮亦宏、呲牙咧嘴勢必與野狼一較高下的犟種江灼、一生為國育他成人的荀老上将……這麼多人與事，他全都不想忘記。

而今，他不用忘記他們，就可以像常人一樣活着，真好。

或許，他得感謝宋隕星和那個叫晉觀的奇怪老頭，還有這個幾乎日日陪伴着他的於若世。

唐落面色如常地用完膳，於若世像之前那樣來到他身邊，詢問他今天的日程:“公子今天想要做什麼？屬下讓人安排。”

“或者，公子想多多了解一下上将？”於若世暗搓搓地夾帶私貨。

聞言，唐落不由憶及滾骨坡上初見那人，銀白甲胄，長槍肆意，那人少年身姿，卻氣勢如虹，驕如烈陽，灼目的光芒籠罩着他所庇護的俞襄，于是金戈鐵馬，無人可與之匹敵。

究竟是多麼濃郁的圍擁在身邊的愛意與多麼純澈的幹淨與美好的環境，才能養出這樣一個雄姿勃發、驕傲肆意的少年郎呢？

意氣風發，心懷敞亮，總得需要一塊寬闊且幹淨的土壤才能養育出來。

“好。”唐落答。

這一刻，唐落想知道，宋隕星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