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宋氏家破人亡,宋隕星流落西北祁陵吃盡苦頭,那也許是宋隕星心頭永遠的痛與恨。
兩個唐落都參與了那場戰争,溫少安想,上将的執念也許并不在于任何一個唐落本身,是上将也好、随軍章京也罷,報仇,才是上将真正的執念所在。
溫少安有點兒哀傷——為了上将的苦厄遭遇。
他忽然就理解了上将超乎常人的執着。
但,溫少安終有一日會被宋隕星摁在地上反複摩擦,因為所有人所以為的宋隕星的痛與恨,從不存在。
宋氏覆滅,是所有人眼中宋隕星的苦難,但于宋隕星而言,那是新生。
好冷……
他出生在冰封千裡的戰場。
“這個孩子是唐銘遺存的血脈,便依唐銘之意,叫他:唐落。”
……
看不清,視線裡隻有幾個顔色形式各異的軍裝圍着他。
白色軍裝上前将他摟進懷裡,聲音裡滿是惋惜:“唐銘天縱英才,可惜了!隻是為了救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白眼狼,折戟他鄉,留下了這麼苦命的一個娃娃。剛出生的小可憐啊……”
“是啊。中将大人可是荀老上将親自欽定的軍部繼承人,那是陛下信用倚重的一代将星,怎麼就……唉!隻是這孩子可憐,一出生便逢雙親離世……以後,可怎麼辦?”藍色軍裝說。
綠色軍裝:“總是把他養在軍營,風沙血雨裡搓磨着,不好。上将痛惜中将,想讓這孩子過平常生活。”
他們以為年僅三歲的幼小的他聽不懂他們話裡的意思,追懷慨歎唐銘時從不避着他。可他什麼都聽明白了。
年幼的唐落記住了一個名字——唐銘。他牢牢記下,那是一個大英雄,而那英雄,是他的父親。
……
“小雜種,知不知道你為什麼叫唐落?”
“哈哈哈……怎麼,不敢說話了?誰不知道你不是現在的爹娘親生的。”
“你呀,就是一個克父又克母的災星!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如今又不要臉地住在别人家,果不是個禍種?”
“災星!害死了你娘、克死了養父還不夠,你還要禍害堯觀的所有人嗎!”
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那群造堵毆打他的孩子們眼中,他就是一個過街老鼠,是異種,他們會邊辱罵他邊拿石塊将他砸個頭破血流。
他曾想過解釋、反抗,他也曾經很積極的嘗試融入他們,與他們做朋友,“胡說!我才不是災星,我有家的……”
終究隻是妄想。
“小雜種!死不要臉賴着陳家,還腆着臉想當人家的兒子……賤人一個。哈哈哈!”
他們圍着他,嬉笑着,擊手拍打唱和着:“赤蒙星,生唐落,克雙親,降災禍!母難産,父慘死,來厄運,傷衆生……”
不過是一群七、八歲大的孩童,而孩童能有什麼多壞的心思呢?
他們最是天真懵懂,也最是純潔無知,可也是他們無意識的愚昧和無知,生生折磨了比他們幼小許多的唐落許多年。
即便是日後功勳卓著、萬人敬仰,這也永遠會是他童年的陰影。
那時,唐落不過才四、五歲而已啊!
陳英——他那有着血緣關系的舅母,而今名義上的母親,冷眼旁觀。
陳皓——比他年長許多的表哥,帶頭罵他野種。
他活得畜生不如。
皓者,皎皎明月,衆星捧之,亮也;落者,棄也。
那個時候,他很不明白,為什麼身為母親,她可以這麼偏心地寵一子而虐一子。
後來,他又想,難道是因為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嗎?
可是,他也是她的親外甥啊。
他的父親為了救她的丈夫而死,卻為何挾恩不圖報,反倒恨不得他這個恩人之子生死不如呢?
“好疼……”額頭好像又流血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
“小雜種,今天我皓大哥仁慈,賞你肉吃!喏,給你,這可是那隻醜狗的肉,别看那小畜生長的醜,煮了吃倒是香得很,現今便宜你了,你可得吃完!”
陳皓領着一群孩子端來一碗肉,走到他面前後将其盡數傾倒于地上,得意洋洋地笑。
他衣着破碎,帶着一身的青紫淤痕,手心裡緊握着的幾粒傷藥就像個笑話。
綿犬被他們碎成肉末一鍋煮了。
那隻狗呆呆傻傻的,長得很醜,可是他在雪天裡救了它,它就跟着他、保護他,會對着欺淩他的人吼叫,會把頭鑽進他的懷裡蒙頭亂撞着安慰他,他給它取名叫綿犬。
綿犬為了保護他被他們打了個半死,他用僅有的幾元錢去求了幾粒傷藥,想治好它的傷,可現在,它死了,屍骨無存。
他第一次不管不顧地打了陳皓,拼盡全力給了陳皓一拳,撕、抓、啃、咬,他無所不用其極,隻為在陳皓身上留下傷痕,為了一口咽不下去的氣,也為了無辜死去的綿犬。
然後他便被他們堵在牆角裡拳打腳踢。
冬日寒風刺骨,雪地冰冷,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可這全然比不上他的心痛。
他無數次在想:他什麼都沒有,從小到大,他什麼都不曾擁有過,哪怕一針一線,對他來說都是奢侈。他隻有一個綿犬在身邊陪着他,可是綿犬死了,是他害死了它。
也許,他真的就是赤蒙災星,會給所有愛他的人帶來厄運。
“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有個威嚴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毆打他的人見狀立刻跑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