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山聽說了張海樓帶回的消息,便立刻知道了彭三鞭的來曆,雖說素未蒙面,但有些江湖上名頭比較響亮的人,他還是很了解。
此人正如張海樓所言,是個十足的壞蛋,但張啟山并不想節外生枝,且不說火車上不利于逃逸和隐藏,要是那彭三鞭是末等車廂的人,屍體一扔,誰也不會管。可他包了頭等廂一列車廂,如此身份尊貴的乘客死亡和消失,火車是有可能會臨時停在某個城市的火車站,再由當地警察上車辦案。
這一來二去耽誤時間不說,紅夫人身體更是經不起折騰,而且張啟山本來就是隐秘入京,剛開始就打草驚蛇,萬一暴露身份,日本人知道長沙已無佛爺鎮守,肯定會有大動作。
幾番利弊權衡之下,我們決定暫時按兵不動,若相安無事自然最好,如果彭三鞭自己送上門,那再讓他有去無回。
我們各自回了自己的包廂,張海樓還有些意猶未盡,到底隻是海上的瘟神,到了陸地上就差強人意。
他把小青蛇纏在指縫間,看着這翠綠的小東西緩慢爬行,張海樓現在對于控蛇,已經遊刃有餘:“小玥,這蛇能長多大?”
“成年後也就比現在大一圈,不會太大。”我道,“不要拿它去冒險,這蛇還是個未成年。”
張海樓閑不下來,反觀張海俠就在安靜的看報,以前在特務部門訓練時也是這樣,張海樓在一旁鬧,張海俠便由着他。
張海樓躺在床上,對我招招手:“過來睡。”
“我還不想睡。”腰上一股力道,将我攬進另一個懷裡。
張海俠放下報紙:“今晚小玥跟我睡。”
張海樓也不惱,翻過身,胳膊抵在床上,撐着頭看他:“這是要争寵了?”玩味的口吻帶着調笑。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張海俠道,“你打算帶着小玥去暗殺彭三鞭,佛爺說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惹麻煩。”
張海樓就笑:“你左一口佛爺又一口佛爺,蝦仔,你現在讨好曾祖父沒有用,他都不認識我家玥玥。”
張海俠抱着我,不理他。
“小玥,想不想跟我去三等車廂看看?”張海樓開始慫恿我,“不殺彭三鞭,總要弄清楚有多少拿着邀請函的人在這列車上吧,也好多防範,那家夥肯定是從最沒能力的人下手。”
我來了興趣:“受邀的都是達官顯貴,怎麼會坐三等車廂?”
張海樓解釋道:“這你就不懂了,不是所有顯貴都天生富裕,有的也是靠自己拼出來的,這些人對金錢比較看重,能吃苦,頭等車廂和票價和三等車廂的票價差這麼多,是我,我也選便宜的,二等車廂,應該也有受邀者。”
張海俠沒有反駁,就表示他不是瞎掰,我也覺得有道理,跟着張海樓學觀察别人的技巧,也是我能在這個時代立足的根本。
見我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把蛇還給我,起身就下床了:“等以後蝦仔腿好了,這種事我們三個就可以一起幹,現在嘛,蝦仔就當軍師。”
張海俠無奈地搖頭,最終還是妥協了。
我和張海樓做了簡單的易容,隻修改了眼睛和鼻子嘴角周圍的輪廓,隻要看起來不像本人就行,張海俠叮囑我們小心一點,便看着我們出門了。
穿過安靜的走廊,沒多久就來到了人多的二等車廂,張海樓很快鎖定了幾個目标,告訴我哪些人手裡有邀請函,他又是如何發現的。
來到三等車廂,一如既往的混亂,二等車廂至少不擁擠,一些座位甚至還沒有坐滿,但這裡就沒有次序可言了,大部分人都是站着的,抽煙的乘客也很多,被煙熏得咳嗽的成年人和小孩兒此起彼伏。
人在這種環境下待十天,實在難以想象,而且這裡很多人可能不止要待10天。
張海樓把我攔在半中腰,知道我受不了這裡的味道,便對我說:“你到二等車廂找個座位等着。”
我想和他一道,卻被不遠處的煙霧缭繞給勸退:“那你注意安全。”
“現在最不安全的就是頭等車廂了。”張海樓笑道。
我退到二等車廂,随便找了個沒人的空位坐下,車窗外的景色飛速閃過,太陽已經落坡,很快就會迎來火車上第一個夜晚,也不知道那個彭三鞭,會不會開始搞小動作。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二等車廂的燈光不如頭等車廂,随着車窗外的夜色漸濃,車廂也随之變得黑了不少。
我看到有人拿出一盞自備的油燈點燃,捧着本子寫着什麼,舍不得用燈的,這時候就隻能閉眼睡覺。
張海樓還沒有回來,我靠在椅背上,想着二月紅和他的夫人,這趟旅行,大家都是懷揣着希望而去,可最終也挽回不了什麼。我記得紅夫人32歲就去世了,對于這個時代的女人而言,已經算是活得長了。
她甚至還給二月紅生過三個兒子,直到死去,二月紅都是陪在身邊的。
可對二月紅來說,他還有很漫長的時間,才能抵達來世,和他心愛之人重逢,這漫長的幾十年,究竟要如何熬過去,我實在不敢想象。
我又想到了曾祖父,還有日山伯伯,盡管他們的妻子都活了很久很久,但到底隻是普通人,死亡肉眼可見的會來。
而我卻很幸運,我喜歡的人可以活很久,我不需要面對他們的生老病死,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回去呢,總有一天,我能活到我離開那個世界的時間,我們可以一起見證這個世界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繁榮的景象。
那天,我說我要留下,可張海樓和張海俠卻覺得我是沖動做出的決定,他們是錯的,現在我很冷靜,也依然想要留下。
我們可以在這個時代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我知道要怎麼搞到錢,而他們也會幫我搞錢,我們可以買一棟别墅,可以買一輛車,可以像九門那樣做生意。
剛想着,身後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聲音很輕,普通人不易察覺,這是專門練過之後才能有的輕盈步履。
我以為是張海樓回來了,探出頭,一片黑色的粗布長衫映入眼簾,像塊幕布似得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猛地擡頭,就見到一個戴着圓框墨鏡,穿着長衫馬褂的青年出現在我眼前,那青年很高,比張海樓還要高出半截,嘴角帶着笑意居高臨下的看着我。
雖然這幅墨鏡不是他平日裡戴的款式,可當我看清來人面目時,幾乎不假思索地喊了一聲:“外公?”
那青年一愣,随即笑起來,俯下身對着我打量:“外公?小姐,我看起來有這麼老?”
這個人是黑瞎子,那張臉實在太熟悉,就連聲音也沒有變過,我看不清墨鏡下他眼裡的表情,可當他開口說話時,我就意識到自己叫錯了人。
他确實是黑瞎子,道上人稱黑眼鏡,但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黑瞎子”,這個人是年輕時候的外公,可他的臉至今未老,我下意識地就叫出來了。
我不知道黑瞎子怎麼在這列火車上,他也沒有給我思考和反應的時間:“既然你叫我外公,那孫女幫外公一個忙。”
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就是在200年前的火車上,我都快以為黑瞎子也穿越了,他把我像提溜小雞一樣放在座位的最裡面,他則一邊落座,一邊脫掉長衫。
“你幹嘛啊?”要不知道這人是誰,我已經跟他交手了,哪還那麼規矩的任由他拿捏。
黑瞎子沒有回應,而是快速地往臉上貼着肉色的條狀物,接着又從包裡拿出一件淺棕色的馬褂換上,最後是戴假發,動作之快,不到10秒就已經變成了一個滿臉褶皺的老人。
這麼近的距離,他又很倉促,我還是能看見黑瞎子臉上易容後的瑕疵,但室内光線昏暗,如果不仔細觀察,普通人也發現不了。
我剛想開口,就聽身後腳步聲由遠至近,約莫有四五個人。
黑瞎子手裡突然多了一把槍:“小孫女,如果待會兒叫出來,你外公就隻能大義滅親。”他的聲音已經變成了滄桑的老人,然後用槍抵着我的腰,“現在,靠我肩上,假裝睡覺,最好演得真一點兒。”
我目瞪口呆,外公居然拿槍威脅我,我要把這筆賬記下來,回去告訴外婆,逢年過節多要幾個紅包!
轉念一想,我都不回去了,還怎麼告狀。
歎了一口氣,算了,外公在這年代活着也不容易,我這個做孫女的就乖乖配合,當盡孝了。
黑瞎子似乎很滿意我的順從,收了收槍,攬着我的肩膀,像是已經入睡的爺孫倆。
沒多久,四個壯漢來到二等車廂,光線不足,他們挨個檢查着座位上的乘客,路過我們時,并沒有停留太久,等到他們搜完這節車廂,快步地去往了下一節。
黑瞎子确定已經安全了,才把槍收了回去,拍拍我的肩膀:“多謝小孫女。”
“你怎麼得罪他們了?”我問。
“小孩子不要打聽大人的事。”黑瞎子臉上的易容還在,聲音也維持着老人的音調,他把墨鏡重新戴了回去,睜開眼睛,“你幫了我,但我也沒揭穿你,算扯平了。”
我意識到自己臉上也有易容,他這麼厲害,肯定能看出來,在火車上易容的,自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麼不要臉的話,要是從别的男人嘴裡蹦出來,我已經扇巴掌了,但他是我外公,隻好原諒:“那你走吧。”
黑瞎子道:“那就多謝了。”
話音剛落,一枚刀片從他頭頂劃過,黑瞎子迅速矮下腰,高大的身軀從座位滾了出去:“孫女,你相好的來啦?”他笑着,朝我做了個再回的手勢,在驚動更多人之前,他竟然直接拉起車窗,翻出去了。
我大驚,這可是在火車上,他不會跳下去了吧!
張海樓護在我跟前:“你沒事吧?”他緊張地問,“那老東西有沒有對你揩油!?”
附近的乘客被驚醒了,夜風灌進來很涼,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多。
“先離開這裡。”我對他道,“沒事的,那是‘自己人’。”
我們駕輕就熟地回到熟悉的車廂,臉上的易容也換了回來,我對他道:“剛才那個人,是我外公。”
“你外公?”張海樓怔然,“你外公不放心你,也來200年前找你來了?”
“不是。”我笑,“我外公跟你一樣,都是這個年代的人,現在應該和你差不多歲數,他好像被人追殺,剛剛拿我打掩護。”
“什麼?”張海樓有些後悔吐刀片了,要不是黑瞎子身手矯健,非把他耳朵削下來不可,“你外公也是張家的?”
“不是,他不是張家人。”我道,“他姓齊,跟張家沒關系。”
張海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你外公200多歲了,還長剛才那樣,他又不是張家人,怎麼活那麼久?”如果我的外公是老人的樣子,我肯定不可能認出年輕的他。
我道:“這件事比較複雜,回去再說吧。”
回來後,我将遇到黑瞎子的經曆告訴了張海俠,他跟張海樓有着同樣的疑問,為什麼不是張家人,也能不老。
我對外公為什麼能長生不老,其實也有些模棱兩可,隻知道年少時跟着張家族長進了青銅門,出來後身體就有了變化。
外公以前還有眼疾,隻能戴墨鏡才能勉強視物,後來給治好了,具體用了什麼方法我不清楚,隻知道我們這個家族的後代,都受青銅門之後的某個神秘妖物庇佑。
所以當時,我的手消失了,外公外婆都很震驚,但就連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說實話,能在這列火車上遇到黑瞎子,我還挺興奮的,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幹什麼,要是能幫上忙就好了,他的經濟來源幾乎都是在地底下淘寶貝,難道是要去北京盜墓嗎?
我趴在車窗東張西望,外面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張海樓道:“你外公剛才的身手不在我之下,他肯定沒跳火車,而是從車頂回自己的車廂了,應該不在頭等車廂,你要是想見他,我幫你找出來。”
我搖搖頭:“聽日山伯伯說,外公以前喜歡獨來獨往,後來被曾祖父收入麾下,但也沒跟太久。他在火車上肯定有什麼秘密計劃,我就不打擾了。”
話音剛落,就感到褲腰空空蕩蕩的,一摸,發現别在上面的槍沒了。
“怎麼了?”張海俠見我臉色不對。
我翻來覆去找了半天,确定槍已經不在我身上了,頓時無語:“外公剛才把我槍順走了!”
就在我的槍被黑瞎子摸走的第二天,張日山帶回消息,彭三鞭的邀請函被盜了,對方還殺了他幾近半數的手下,是個身手相當了得的殺手。
原本彭三鞭該去報官,以他的身份,可以強迫火車停下來,但奇怪的是并沒有,張啟山分析,估計這人手裡的人命太多,山西沒人管的了他,但到了外地,遠離自己的勢力,就不敢把事情鬧大。
我無法确定做這件事的是否就是黑瞎子,但昨天晚上,他确實被人追殺,而那些人,正是彭三鞭的手下。
張海樓還是想将我的槍找回來,那把槍我用的很順手,被别人拿去了,八發子彈打完便成了廢物。這個時代的子彈上不了那把槍的膛,就算找到合适的尺寸,硬塞進去,由于材質的原因,一旦開槍,也會壞。
而且,他對黑瞎子很好奇,想要一會。
可眼見火車都快要入京了,卻完全沒有鎖定目标,張海樓雖然不服,卻還是不得不宣告放棄,這個人簡直比自己還能藏匿,而且毫無破綻。
張海俠卻下了判斷:“此人定會在拍賣那天現身,到時候再找他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