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斐懶懶地倚着憑幾,以手支額,打量着蕭窈身前的琴:“若早知你如今練琴,早前來時,該将那張焦尾琴帶來送你的。”
蕭窈搖頭:“那樣的好琴,給我也是糟蹋。”
提及琴,總是難免想起謝昭,随口道:“姑母可曾見過協律郎那張名琴?”
“自然見過,确實是張好琴。”蕭斐來了興緻,起身道,“謝三郎自矜,一時半會兒是看不成‘觀山海’,不過可以帶你去看看旁的琴,興許有不遜于此的。”
蕭窈被吊起好奇心,連忙跟上:“姑母所說的,是在何處?”
蕭斐賣了個關子,一路上都沒提。
蕭窈大為期待,及至馬車停下,見着熟悉的樓閣門庭時,神情險些沒繃住,緊緊地抿了抿唇。
她曾來過幽篁居,被崔循的侍從“請”來的。
隻是那時倉促,且心不在焉,并沒來得及四下打量。如今再回憶,仿佛是在其中瞥見過古琴。
蕭斐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反應:“怎麼?窈窈來過此處?”
蕭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扶着青禾的手下了馬車,輕咳了聲:“姑母認得此處的主人?”
“這原是陸氏的琴樓,久負盛名。後來與崔氏結兩姓之好,陸公便将這琴樓當做壓箱底的陪嫁給了女兒,也就是如今的崔夫人。”
“我那架焦尾琴,便是崔夫人昔年所贈。”蕭斐三言兩語道明原委,又玩笑道,“若不然那樣名貴的琴,我可買不起。”
将進門,卻有梳着雙環髻的婢女阻攔。
婢女不過十來歲出頭的年紀,并不認得蕭斐,隻道:“我家主人今日來看琴,閉樓一日,還望客人見諒。”
“夫人今日竟在?那倒是我的榮幸了。”蕭斐并沒惱,含笑道,“你且去通傳一句,就說阿斐在此,想見夫人一面。”
婢女雖疑惑,但還是依言上樓通傳去了。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
一老媪下樓,看清蕭斐的模樣後,行禮問候道:“不知長公主來此,多有怠慢,還請長公主海涵。”
蕭斐擡了擡手:“無妨。夫人難得出門,身體可還好?”
“勞公主挂念,夫人今日尚可,這才想着來此看看。”老媪側身請蕭斐上樓,見她身後跟着個衣着華美的女郎,遲疑道,“這是……”
蕭斐道:“是我侄女。”
老媪心中已有預料,随即行禮:“見過公主。”
蕭窈微微颔首,跟在蕭斐身後上了樓。
她先前來此地見過崔循,知曉樓閣最上一層是布置極為精緻的雅居,可縱覽建邺遠眺秦淮,風景極佳。
而今隔扇長窗邊坐着的,是個身着藤黃衣裙的婦人。
她看起來似有些年紀,青絲已生華發,相貌卻依舊極美。隻是病痛纏身,顯得清瘦且蒼白,叫人想起易碎的白瓷。
蕭窈很難想象,這樣柔弱的美人,能養出崔循這樣冷硬的人。
“前些時日就聽聞長公主已至建邺,原想見一面,隻是身體實在不大争氣,一拖再拖。”崔夫人聲音輕且溫柔,“許久不見,長公主風采一如往昔啊。”
“夫人且坐着,不必起身。”蕭斐在她身側坐了,又指着蕭窈道,“這是我那不大成器的侄女,夫人還未見過,卻應當聽過。”
崔夫人目光落在蕭窈身上,抿唇一笑:“公主率真可愛,是個妙人。”
蕭窈壓根沒想過自己能跟這四個字沾上邊,知道崔夫人應是看在自家姑母的面子上才會如此,還是紅了紅臉:“夫人謬贊。”
“公主今日來此,想是要看琴的,”崔夫人吩咐婢女,“南雁,引公主下樓看看,另備些茶水點心,不可怠慢。”
蕭斐亦道:“我與夫人叙舊,你自去吧,不必拘泥。”
那喚作南雁的侍女後知後覺今日來的是何等貴人,小心翼翼上前,向蕭窈行了一禮:“公主請。”
蕭窈謝過崔夫人,随着侍女下樓。
她在崔夫人面前時,連呼吸都不由得放輕了些,直至來到放琴的第二層,才長舒了口氣。
南雁道:“公主且慢慢看,奴婢去沏茶。”
蕭窈于此并無多少研究,打眼看去,隻覺此處的琴或古樸典雅或精緻絕倫,無一不浸潤着十足底蘊。
冬日稀薄的日光下,仿佛泛着瑩潤的光。
她的目光被高處那張通體漆黑,又依稀泛着幽綠的琴所吸引,踩着仆役清掃塵灰時用的雙側木梯,想看得更真切些。
這對蕭窈本不是什麼難事,她自少時,就能靈巧地爬樹了!
如果不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崔循在身後冷不丁出聲,如果不是冬日宮裝裙擺太過繁複厚重……她本不可能跌下來的。
但她确确實實摔了。
蕭窈下意識的反應是閉眼,并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晦氣”。
但預想之中的劇痛并未襲來,反而是耳邊傳來一聲悶哼。蕭窈小心翼翼睜眼,看到了身下近在咫尺的崔循。
他今日并未束冠,烏黑如墨的長發在松木地闆鋪散開來。
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嫌棄她這般毛躁失儀,眉頭微微皺起,幽深的眼眸滿是不認同。
蕭窈本該起身的,瞥見他泛紅的耳垂後,愣了愣。
崔循有生以來,從未與哪個女郎這般親近過,因而也不知道,女子的身體是這樣的。
如軟玉,如溫香。
兩人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那股曾令他困擾的幽香襲來,絲絲縷縷,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蕭窈撲過來時,臉埋在他脖頸處,應是留了唇脂,黏膩,不适。
他失了往日的冷靜,态度冷硬:“公主為何總是如此?當真無人教過你,何謂穩重……”
這話不可謂不嚴厲,蕭窈卻并沒如從前那般跳腳,反而笑了聲:“少卿是極厭惡我嗎?”
溫熱的呼吸灑在頸側,崔循側了側臉,皺眉道:“起身。”
蕭窈卻擡手,冰涼的指尖落在他耳垂上,又問:“那你為何臉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