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語調是波瀾不驚的。
四平八穩,無論講到什麼,仿佛都不會有任何起伏。
若是班漪來講,就算是這樣枯燥無趣的事情,依舊能講出花來。她會在其中夾雜一些陳年舊事,講得更細一些,更有耐性一些。
崔循則不然。說是講祭禮章程,就真隻講這些,一字不多,像是将竹簡上的内容給她念了一遍。
崔少卿興許博學廣識,但在蕭窈看來,他實在是個無趣的人。
不适合教書,更适合去廟裡念經。
蕭窈百無聊賴地聽着,起初還能打起精神,記上幾筆,到後來已經逐漸麻木。
本就濃重的困意卷土重來,加之書房中炭火燒得很旺,很暖和,很……宜睡覺。
蕭窈依舊托着腮,眼皮卻已經阖上了。
鬓邊的碎發勾在臉側,濃密的眼睫如斂起的蝶翼,紅唇微抿,呼吸綿長。
幾乎是在她睡去的下一刻,崔循就已經留意到,停住了。
按在竹簡一角的手微微收緊。
他算不得十分有耐性的人,家中弟妹偶爾有事讨教,能得三言兩語,都會認認真真謹記于心。
從沒哪個人敢在他面前,如蕭窈這般頑劣、懶散。
有那麼一瞬,崔循竟覺着左丞那令謝昭來講的提議頗有道理。恐怕也隻有謝潮生那樣的好性子,才能對此情形淡然處之。
在這微妙的寂靜之中,蕭窈身後服侍的翠微意識到不對,傾身探看,臉色一僵。
“公主,”翠微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聲道,“可是身體不适?”
蕭窈倏地驚醒,隻覺心悸。
按着心口緩了緩,對上崔循冷淡的目光,神思回攏,才意識到當下是何處境。
翠微還在試圖為她找補:“公主昨夜未曾歇好,今晨便有不适,隻是得知少卿前來,唯恐怠慢,這才勉強前來……”
“為何不适?”崔循卷起竹簡,緩緩問,“是因飲酒宿醉?”
翠微啞然,手足無措。
崔循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本不必搶白這一句,就算看出來,隻當做不知情才好,戳穿此事毫無意義,反倒多費口舌。
他将呼吸放緩了些,低聲道:“公主既然身體不适,便罷了,改日令旁人來講。”
言畢,便要起身離開。
蕭窈下意識追上去,攥了一角绯紅衣袖。
崔循吃驚,連帶着語氣也重了些:“公主這是何意?”
蕭窈知曉此舉不妥,松開手,輕聲道:“我又不知今日是你要來……先前問時,你說事務繁忙,脫不開身的。”
“縱是旁人,難道就能這般怠慢?”崔循原本已走到門口,隻得停住腳步,同她分辯,“元日祭禮何其重要,公主應當心知肚明才對。若行差踏錯,既枉費聖上一片苦心,于你自身亦是折損。”
“王家之事,公主已嘗到苦果,為何還不肯引以為戒。”
他不提還好,一提,蕭窈的神色也冷了下來。
崔循将蕭窈的轉變看在眼裡,想起她前些時日病的那一場,原本的不悅又消散許多,将手中的書簡留下:“公主今日歇息,抽空一看即可,明日太常寺自會再遣儀官來講授。”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他不願再管此事。
蕭窈雙手捧着那卷重重的竹簡,擡眼看他:“我今日看過,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明日問你,不成嗎?”
她仰着頭,杏眼澄澈,崔循幾乎能從中看清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後退半步,倚了門扉。
舌尖抵着齒列,喉頭微動。
崔循緩緩道:“能為公主解惑者,不獨臣一人。”
“那我若依舊要問你,少卿會厭煩嗎?”蕭窈眨了眨眼,“若是太過叨擾,我就另尋旁人。”
叨擾,自然是有的。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過問,今日來此已經破例,不宜再被牽動心神。
可若是将此事交由旁人來管……
崔循細想,并不十分放心。
旁的儀官顧忌身份,極有可能約束不了蕭窈,就如班漪那般,縱容着,最後縱容出事端。
若祭禮再出什麼岔子,不獨皇室顔面受損,太常寺上下這麼久的忙碌也會泡湯。
他這樣想着,終于還是應道:“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