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窈悄無聲息地去了王家一趟,來回雖半點沒耽擱,但回到宮中時還是晚了不少。
好在這回沒人借題發揮同她計較。
隻翠微晚間為她梳頭時,見她似是情緒低落,便多問了句。
“許是這一日下來累着了。”蕭窈扯了扯嘴角,露出些許笑意,“今日去喝了班家的茶,還給你帶了櫻桃糕,甜而不膩,味道很好。記得吃。”
翠微含笑應了,待她歇下後,出門尋了青禾來問。
青禾大半日都跟在蕭窈身邊,看得十分清楚,知道公主前半日還是好好的,是見過那位崔少卿回來才消沉的。
但她與六安都得了蕭窈的叮囑,不準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便塞了塊櫻桃糕給翠微,含糊過去,起身道:“我去看看殿中的茶水可換了熱的。”
蕭窈雖躺下了,卻遲遲未曾入睡。
她壓根睡不着,一閉眼,總是會想起王家那陰暗潮濕的私牢,想起石室之中那個清瘦的男人。
蕭窈記得,他叫石豐年。
也幾乎一字不落地記得,那小吏問詢時兩人之間的每一句話。
他必定是活不成了。王家不會放過他,為了挽回顔面、震懾有心之人,興許還會有更加狠辣的手段。
蕭窈曾對這樁事有過十足的興趣,但這日之後,她未曾再問過一句。
因為問也無用。
王家的地位擺在那裡,便是要将此人挫骨揚灰,也無人能置喙什麼。至于這背後的原委,又有誰在乎呢?
她什麼都改變不了,隻能叫自己不要再想。
可這日,班漪去祈年殿見過重光帝,為她帶了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再過半月,是王家老夫人的六十壽辰,遍請士族,也給你遞了請帖。”班漪從袖中取出請帖,遞與她,“你且看看。”
請帖用的是上好的碎浪箋,制紙時摻了金屑,日光下浮光流轉,很是奪目。又用蘭香薰過,撫過,指尖仿佛都沾染了一縷蘭花香,風雅極了。
而其上,是極為端莊秀氣的字迹。
先是将蕭窈稱贊了一番,又盛情邀她赴宴。
蕭窈目光觸及王家的落款時,被勾起不願多想的記憶,沒忍住皺了皺眉。
班漪驚訝:“怎麼?你不願去?”
按理說,蕭窈這樣一個愛熱鬧的人,能有出宮的機會,應當會喜歡才對。
蕭窈撂了請帖,無可無不可道:“阿父想要我去?”
“你到建邺已經月餘,我也教了有段時日,若是再遲遲不露面,便是露怯了。”班漪同她條分縷析,“何況年節将至,陸續也會有其他請帖遞來。聖上的意思是,王氏這回壽宴就很好。”
她已經背完了各家族譜,禮儀也說得過去,挑不出什麼錯。王氏特意遞了請帖來,還是夫人親手所書,确實不宜再推脫。
蕭窈點點頭:“既如此,那我就去。”
“我屆時也會去,不必有什麼顧慮。”班漪翻過她今晨新寫的字,颔首道,“公主隻要肯用心,學什麼不錯,這字已經看得出進益了。”
蕭窈拿帕子沾了水,慢慢擦着手指:“我少時練過。”
班漪笑問:“那後來怎麼撂下了呢?”
蕭窈低聲道:“從前是我阿姐教我,後來……她不在了。”
班漪怔了怔,随後極輕地歎了口氣。
她對各族各家的情況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重光帝原本還有個女兒的,也就是蕭窈口中的“阿姐”,叫做蕭容。
早年,班漪還與這位有過一面之緣,記得是個溫婉而聰慧的女郎。
隻是後來趕上天師道叛亂。
浙東各地生靈塗炭,叛軍勢頭最盛時,糾集各地民衆十餘萬,一度打到建邺。
那時,建邺士族人心惶惶,開始将家眷遷往更為安全的京口。
蕭容就是在那時出事的。
班漪不知那時究竟是何情形,隻聽人提起,有天師道信徒劫掠車隊,蕭容乘的車馬落在最後,沒能逃出來。
這樣的事情,她這樣一個外人聽到尚且唏噓不已,于至親骨肉而言,必然是痛徹心扉。
班漪一時無言,想了想,同蕭窈道:“今日天氣晴好,不若離宮看看。”
自上回見過崔循,蕭窈已經有段時日沒再出去。
一來是功課安排得滿滿當當,着實尋不到空子;二來,則是還沒徹底從那件事中緩過來,也怕再遇着什麼。
但班漪主動提及,她也沒拒絕,隻是好奇:“夫人想去何處?”
“聽聞學宮已經修整得差不離,謝三雖沒請來松月居士,但也真讨了幅字,制了匾額。這些時日不少文人雅士慕名前去,隻為在學宮外看一眼那匾額。”
班漪娓娓道來:“我休沐那日原想去的,奈何家中有事,眼下便想假公濟私,借一借公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