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蘿和阿狸回到煮藥的棚子下。
泉水縣裡原有兩名大夫,百姓們所服用的藥方正來自于他們之手。
人已經在等着了。
比起裴蘿幾人,兩人對病症要更加了解,遂坐下來一同探讨相關細節。
此次瘟疫專攻人心肺,傳播力極強,快到令人來不及反應。
除林穎外,另一太醫也表示曆來未見過此等疫病。
“由此看來,此物正是附在動物皮毛之上,因為人吃了動物的肉,人之間有夫妻子女,有交易來往,呼吸吐納,難免氣息交換,才能在人與人之間大範圍傳播。若是其他的自有應對之法,隻是這不屬于人間之物怕不好找。”邢守心蹙眉道。
“我在山林間待過幾年,這個任務便交給我吧。”裴蘿道,“隻是你們要幫我個忙,去搜集一些東西,全部放于中室,務必記得做好自身防護。”
她細細道來都需要采集些什麼,在場的衆人,無論是縣裡的大夫還是宮裡的太醫,無人拒絕。
至入夜,所有的東西已準備齊全,放置在一個空曠的房間内,不許無關之人進入。
門口有燈,火光缥缈。
更深露重,屋内溫度很低,裴蘿竟然絲毫不覺得冷。她立在桌邊,眼前是一排蓋嚴實的碗,碗上面貼着标簽,裡面是來自病人的津液。
每一刻都有人撐不住倒下,必須盡快找到克服疫情的方子。
自有人便有疫病之曆史,邢太醫說的不錯,古來便有記載,隻是多為傷寒之類,縱是難終歸可溯源對症下藥,今次卻不同,它來自另一個更陌生的地界,屬實棘手。
倘若老師在就好了。
老師……
老師此時若在,他會如何做?裴蘿紛亂的思緒逐漸平靜,翻開離手最近的碗蓋……
洗幹淨手從屋裡出來時,天邊已隐約有了一道白線,微光裡,阿狸在門口台階上坐着,頭枕在膝蓋睡得沉,身側放着一個早已熄滅的燈籠。
裴蘿輕手輕腳蹲在他面前,少年在夢裡安甯着,毫無察覺。直到身上輕輕地落了一件衣物,他才從夢裡驟然驚醒,擡手摸到一件披風,很是厚實。
“姐。”他揉着眼,“你快去休息會兒吧!”
他身量尚未長足,跟裴蘿身高差不多,披她的披風長短正合适。
裴蘿手放在他額頭感受到體溫正常,才松了口氣:“冷不冷?”
少年搖頭,像擺尾巴的小狗,興奮着,滿臉傻乎乎的:“不冷!”說話時,嘴裡呼出一層淺淺的白氣。
“你得知道一件事。”裴蘿把披風系好,“萬一你生病了,我還得照顧你!”
阿狸尴尬撓頭:“我以為你很快會出來的,沒想到一晚上都沒做完,那裡面又都是些那個東西,我不放心。”頗有自信道,“我才沒事,我壯得很!”沙啞低沉的嗓子擋不住滿腹豪氣,意氣風發。
在來之前,包括昨日到這裡,她其實都一直擔憂阿狸會觸景傷情,但現在看起來,可以放心了。
“以前不都是這樣嗎?”裴蘿笑,“我怎麼突然就嬌氣起來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現在有姐夫,可不一樣了!”阿狸道,“所以我必須得看好你!”
“你看的很好!”裴蘿轉頭看去,“吃飯了。”
天色大亮,門口慶林端着餐盤過來,沖他們招手。
五天後,裴蘿這邊有了進展。
曆經多次試驗後,種下疫毒的兔子經曆一夜仍體溫正常,這意味着配置的藥起了作用。
而在這段時間裡,所有人也都沒有閑着,拼盡了全力終于将感染的範圍牢牢控制在原有範圍之内,沒有再行擴散。
大鍋裡熱氣騰騰,藥材散發出奇異的苦香,幽幽飄在所有人頭頂上,淩遇手下的人在有條不紊地分發。
隊伍裡有老人,有男人,有婦女,重病的沒有出來,他們仍被隔離着,藥會派人送過去。
裴蘿在遠處靜靜地看着,身後是住所的院門。她臉色微白,輕輕地噓了一口氣,還真從來沒有這麼累過,背負着這麼多人的性命,提心又吊膽,着實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還好還好。
恍然想起,從離京那日算起,到今日已經過去了好久。
這幾日日夜颠倒太過忙碌,滿腦子都是藥與毒,此刻靜下來,一縷思念才敢從角落裡冒個頭,霧氣一般徐徐彌漫着,填滿胸腔,酸溜溜的。
不知道他在京城裡怎麼樣了,想必應已順利救出了路将軍。
“姐。”阿狸突然湊過來,“在想姐夫?”
裴蘿轉着手上的镯子,沒說話,隻輕輕地“恩”了一聲。
“快了!”阿狸朗聲道,“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你這次立了功,回去以後他怕是得把你供起來!”一邊說,一邊沖着遠處揮手,是珠珠。
小家夥歡快地跑過來,一把攥住阿狸的手,甜聲叫“阿狸哥哥”,嗓音飄蕩着,如銀鈴般動聽,連無比濃重的藥氣都給悄然沖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