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明與裴雲庭屋内坐談軍事,裴蘿不宜在側旁聽,一時又無事,去院裡賞花。
時值八月,一年中草木最盛之時。立在别館的長廊上,滿目皆是輕紅秾綠,裴蘿一時間入了神。
前世的叛軍主力正是裡面的兩位。
距離那一日的到來還有一年兩季的時間。到時候如果結果仍避免不了,這次,至少她會陪在他身邊,生則同生。
吃過午飯後,路修明告辭,給裴蘿留下一封信:“還要拜托弟妹把這封信交給我家娆娆。”娆娆姓丁,是路修明的妻子,獨自留在京城的将軍府,裴蘿微笑應下。
整個下午都在收拾物品,裴蘿雖是在這裡住了三個月,卻也并沒有多少行李,至傍晚天懸白月時,馬車還有一小半空着。
收拾停當,裴蘿留在“雲上小舍”住了最後一夜,第二日清晨鎖上門,帶着雪魄靜悄悄地登上裴雲庭的馬車,離開未名縣。
窗外,邊疆的長河圓日漸漸遠去,裴蘿回頭望向身邊坐的人,表情複雜,化成一抹安慰,裴雲庭安然地閉着眼睛佯裝不知,一隻手伸過來覆住她的手。
“很快就可以見了,不用急。”
裴蘿垂眸。這條路很長,有他在,慢一點,她不急着走到頭。
每到一處城鎮,裴雲庭都會吩咐慶林停下來,在當地尋家客棧稍作休息,不同的地方風土人情不同,景緻也不同,明明是歸程,倒如遊山玩水般,分外惬意。
一路向東南而行,六天後到達芹川靈醫谷。裴蘿從車裡出來,眼前是無比熟悉的房子和最熟悉的人,阿狸正朝她飛奔過來。
距離上次見已經是三個月多之前。
“姐!你算可回來了!”阿狸眼看要哭,斜眼瞅瞅裴蘿腳邊哼哼唧唧的小白狗,彎腰抱起來,這才看向裴蘿身邊的人,“齊王殿下!”
“改個口,叫姐夫。”裴雲庭淡聲道,自然而然地握住裴蘿的手,阿狸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姐……姐夫?”
“不用改。”裴蘿輕松道,“又不是真的。”說是這麼說,卻并沒有把手抽出來,任由裴雲庭拉着去往前院見老師。
阿狸落在後面,用眼神詢問慶林,慶林隻是聳肩,并不多說,待前面的人牽着手走遠,才低聲道:“沒叫錯。”
阿狸越發迷糊,匆忙追上。
幾人在會客廳坐定,小藥童過來上了茶,裴雲庭将事情原原本本講出來,顧安平皺起眉頭,久久解不開。
蘇櫻擔憂:“小六真的想清楚了嗎?”
裴蘿自然知道師母擔心的是什麼,她微微一笑,平和又冷靜,道:“嗯,是。”
她沒有後路了,如果不這樣做,蕭止定然不會放過她和這裡的人,都是平民根本無法抗衡,而裴雲庭不一樣。況且面前的他,是她願意嫁的人。
蘇櫻放下心:“那便好。”
此次回來也不能待太久,源頭處不解決,心裡總是像壓了塊大石頭。裴蘿在屋裡臨摹字帖靜心,忽然聽見有人敲門。
打開門,是師母蘇櫻立在門外。
蘇櫻沖她指了指銀盤般的月亮:“小六可否陪師母賞個月?”
裴蘿欣然答應。
沿着月色,一路上耳邊是小蟲的啁啾,以及入夜也不肯停歇的夜蟬。
“一轉眼,我家小六就長大了,這都要成親了,真快!”蘇櫻感慨道,“這段時間我老是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瘦瘦小小的,才這麼一點點。”
她用手比了比高度,裴蘿跟着想起一些過去。
前世五年,今生一開始就避開了這個身份,又四年,太久沒做過乞丐,記憶已經有些模糊。隻不過有些東西并未随着時間流逝而去,想起時依然能感受到那些她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溫暖,縱是冬雪冰涼也壓不下。
“謝謝……”裴蘿由衷道,“老師和師母。”
聽到她微頓的猶豫,蘇櫻了然于心。
她道:“你老師托我來跟你說,你脫離師門是情非得已,所以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小六,記得這裡是家。”又說,“如果想回來,就随時回來,家裡有人。”
裴蘿眼睛濡濕,蘇櫻褪下腕間一枚翠玉镯,放入她手心,裴蘿不敢要,驚慌推拒。
“沒關系。”蘇櫻按了按她的手,“收下吧,我們老兩口就兩個兒子,沒有女兒,你上頭又有五個師兄,很早的時候我就發愁,沒有女孩子來傳承,可巧後來有了你。”她徐徐道,“又聰明,又乖,做事又認真,怎麼看都喜歡,小六,你戴着它能平安幸福,也算是傳承了我們的心願,本就是給你的。”
裴蘿默然接下,蘇櫻把玉镯戴在她另一隻腕上。翠玉通透,在月下如一汪瑩潤碧泉,纏繞着手腕。
裴蘿聲音微哽:“我會的。”
得知銀镯的來曆,蘇櫻口吻甚是欣慰:“如此我們也算放心了,他是個細心的人,也願意對你用心,想來不會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