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本分。”裴蘿不以為意,“隻要皇後娘娘能好起來。”
言辭中分明是覺得這是尋常之事,蕭止沒再多說,視線轉向遠處。
薛濤過來催蕭止去休息。
他已經轉過身要走,卻又袖子一擺轉回來,對上一雙沉靜的眼,胸腔裡心弦不可抑制地繃了一聲。
蕭止對她道:“話雖如此,朕還是覺得,醫者也是普通人,既是人,也還是得多少顧及些自己,不能太過舍生忘死,否則這世間可是會少一個好大夫,如此,實在是莫大的損失!”
袖間龍涎的香漂浮着鑽入裴蘿鼻腔,短暫驅趕開藥氣,裴蘿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漸遠,消失不見。
不期然想起些自己的初衷來。
前世與今生,她學醫也有七八年了,初時是因為裴雲庭常年征戰,她希望自己能去治愈他的病疾,如今是希望……能贖清他前世造下的殺孽。
若沒有他,不會有現在的她。
她做的,便等同是他做的。
初時的想法在遇到越多的人之後,已不再僅僅是為他一人,而是真切希望,這雙手能救更多的命。
如此看來,也沒什麼可算作損失的。
裴蘿兀自笑了笑,回到寝殿,在榻上坐下守着百裡慧。紫竹給她拿來軟墊和毯子,讓她能舒服休息。
閉上眼,鼻尖的香還沒完全散去,一絲悄然逸了出來,繞着她一起沉入夢境。
齊王府内,一人在黑夜裡睜着眼。
越想越氣,裴雲庭狹長的鳳眼幾乎瞪成一雙圓眼。白日,他在府裡滿心期待,來的卻不是她,而是太醫和密探,彼時她正在宮裡服毒。
往宮裡安插密探這種事,裴雲庭之前做過,隻是後來最核心的那個探子背叛了他,所以今生他不想再做這種事。
自從裴蘿進入重華殿,才又派了密探跟過去,專門負責盯她的動向,結果今日午後就得到她為皇後試藥吐血昏迷的消息。
得到消息的一瞬,世界靜寂。
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在拼力壓制沖進皇宮的念頭,告誡自己她定能過去,至晚間方得知,裴蘿已蘇醒過來,開始着手救治皇後。
她試藥成功了。
慶林查到,靈醫谷極擅毒術,尤其是稀奇古怪的毒,這幾年裡她做過多少次這樣的事?往後又還要有多少次?若是其間失敗一次……
醫者仁心,為病人預先試藥,以保無失,這是身為大夫該做的。
怎麼,大夫不是人?
裴雲庭緊攥的拳咯咯響,砸在床闆上,末了驟然地松開。
實在是睡不着,居然想起些前世的事。
初元四年,一夜冬雪覆城之後,齊王裴雲庭一早,出了一趟門遛彎看雪,回來時身邊多了一個小家夥。
蓬頭垢面,瘦瘦小小,一雙眼睛卻透亮,怯生生地瞅着院裡的一大群人。
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家王爺要收這麼個小跟班,還暧昧地給他自己的姓氏,看裴雲庭的眼神開始變得不清白。
直到少年洗幹淨,換了件衣服,才發現原來竟是個女孩子。
于是更不清白了。
再回過頭看看書房窗下,一頭參差的黃毛束成兩個羊角髻,小姑娘一臉認真,正捏着筆學寫字,不覺跟着笑出來。
管他清不清白,撿回來挺好。
裴蘿常年漂泊不定,跟着老乞丐爺爺,有口吃的就不錯了,營養不良發育也慢,十三歲了還沒有一點這個年紀女孩萌芽的樣子,像個清秀瘦弱的男孩。
她喜歡笑,對路過的所有人都笑,膽小又開朗,吃飯也吃的很慢很少,面前有什麼就吃什麼,怕被人嫌棄。
瑤嬸心疼不已,拼了命給她做好吃的,各種補身體。也不知道是不是補太多了,小身闆開始噌噌發育,直到某一日裴蘿察覺到了自己身體有些異常。
瑤嬸之前跟她說過,這個叫做癸水,來了就是女孩子長大了的意思,也教了她該怎麼辦,可現在她面前是裴雲庭,裴蘿羞得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每日會來抽查她的功課。她想表現好,不讓他心煩。
裴蘿掐着手指忍耐,可終究還是耐不住洶湧的痛意,臉上有幾絲洩露出來,被察覺到了。
她不專心,裴先生生氣了。
“王爺,那個我……頭好疼!”裴蘿随便找了個借口,往桌上一趴埋住臉,雙手按着太陽穴,“疼疼疼!”
要是會信便是世上有鬼,裴雲庭直接道:“慶林,找大夫!”
裴蘿艱難地從書堆裡揚起臉,臉上粘有幾個剛寫的墨字,一臉想哭的表情。
裴雲庭還是知道發生了什麼,是瑤嬸過來把他勸出去時,說了句“女孩子的事”,他方才反應過來。
從沒有帶過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也是從這個時候,他才有了一種切實的感覺,女孩子跟男孩子到底還是不一樣。
她長大了,長得很健康。
還……挺有成就感。
想到她臉皮薄,此時定時不想見人,裴雲庭聽從瑤嬸的話,沒過去,頭一次進了廚房,拿過姜和紅棗,切成片,丢進鍋裡熬姜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