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擊海面的力量濺起一個巨大的水花，水花尚未全部落下，另一個身影緊随其後墜落在相同的地方。

……

熄滅是火注定的命運，但不是菲尼克斯的。

沉默的大海像是被喚醒，無數海水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湧上來，水珠依附在他的每一根羽毛上，就像一隻隻小手将他拉入深海。

空氣被隔絕，呼吸成為奢侈。

他張開嘴，口腔裡僅剩的空氣變成小水泡往上飄，身體則緩緩往下墜，越墜越深……

紅色的翅膀消失了，連帶着上半身的衣服也一并消失，接着，像血絲一樣的紅色絲線出現在他身後。

它們想有意識一樣，一圈一圈地纏繞在菲尼克斯的腰腹，然後是臀部、大腿……

很快，膝蓋也被掩埋在絲線底下，但絲線還在繼續纏繞，小腿，爪子，最後在空無一物的海水中，還在繼續……

水中的氣泡突然變多了。

菲尼克斯睜開眼睛，他看到在離他不遠處同樣向下墜落的陸斯恩。

男人的眼睛半閉着，身後的白色長發在水中散開，看上去比他還像海妖。

菲尼克斯笑了，笑容中有些許苦澀，他甩動尾巴朝陸斯恩遊過去。

——

不可否認，陸斯恩挺會照顧人，但是這并不代表陸斯恩本人很讓人省心。

初見那天，在飽餐一頓後，陸斯恩什麼都沒有問菲尼克斯，就連名字都是菲尼克斯先主動告訴陸斯恩的，然後就這樣，陸斯恩把他帶回了家。

貝拉女士在短暫的驚訝後，也很輕易就接受菲尼克斯的存在。

菲尼克斯不懂怎麼會有這麼天真的人，他們就不怕他是壞人嗎？而且他還是紅發，傳聞是最卑賤的人才會擁有的發色。

但是陸斯恩好像很喜歡他的紅發，在幫他洗頭的時候稱贊他的頭發很漂亮。

他閉着眼看不到陸斯恩的表情，但他想那一定是很溫柔的表情。

這會是夢嗎？

菲尼克斯不安地想。

會不會其實在森林的時候他就已經被殺死了，現在的一切都是他臨死前的幻境？

熱水是很珍貴的存在，卻被用在了他這樣一個被撿來的孤兒身上，食物也是很珍貴的存在，但在小屋裡，卻是他可以随時拿取的東西。

第二天也是如此。

“熱水……柴火會不會太浪費了……我不用洗澡……”

“不行，我不想把床弄髒。”

于是在第二天，菲尼克斯終于明白陸斯恩一家能這麼做的底氣是什麼。

他們都是擁有魔力的魔法師。

但聽着陸斯恩念水系魔咒時幹巴巴的聲音，以及仿佛燙嘴一般的速度，菲尼克斯才發現如此完美的人也會有苦手的地方啊。

他突然感覺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也變得更加喜歡陸斯恩了。

既然喜歡，肯定要做出實際行動，一直被養着，哪有資格再霸占他身邊唯一的位置。

但是菲尼克斯的行動并不順利。

陸斯恩的能力比他強太多，各個方面都是。

他有幸被陸斯恩帶上一起去鎮子，鎮子上的人都對陸斯恩很客氣，因為陸斯恩不僅擅長尋找藥草，還擅長制作魔藥，雖然他制作的魔藥不對外售出，但他并不吝啬将魔藥贈給他人。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一瓶紅魔藥就能夠換取一條性命。

與他相比，菲尼克斯能做的很少，他沒有魔法天賦，除了一些簡單的體力勞動，幾乎沒有地方需要他。

而他的紅發更是讓他少去很多的工作機會。

但菲尼克斯沒有放棄。

他看上了鎮子上唯一一家武器店裡的東西——一雙獸皮手套。

陸斯恩幾乎每天都去森林野采，白天去之前人還好好的，晚上回來手上就全都是傷。

森林裡有很多草藥都含有輕微的腐蝕性，隻摘一兩顆的話，頂多手指發燙，但陸斯恩絕不可能隻帶一兩顆草藥回來。

菲尼克斯想買下那雙獸皮手套作為微不足道的回報。

可他沒有隐藏好自己的疲倦，很快就被陸斯恩發現了。

灰藍色眼睛的少年對此很疑惑，他理解不了為什麼菲尼克斯那麼迫切的想要得到金錢，但是他尊重他的想法。

所以他自己找出一個借口：可能是因為流浪的緣故，導緻自身沒有安全感吧。

于是他推薦菲尼克斯去經常來村收草藥的大叔那做事，畢竟他每次供應的草藥都是最多的，說的話還是有一點份量的。

菲尼克斯如願得到了一份正規的工作，他幾乎每天都在鎮子上跑，但是一到晚上，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哪怕草藥大叔提供住宿，他依舊會選擇回到村子。

他不想因放棄每晚與陸斯恩待在一起的機會。

再說一次，陸斯恩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他甚至會補衣服！！！

“補好了。”咬斷線頭，陸斯恩把衣服遞給他，“你的衣服上怎麼會破這麼大一個洞？”

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刮蹭或者撕裂，更像是被刀劃開的？

“……不小心就……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菲尼克斯把手往後縮了縮，他自然不會告訴陸斯恩他在鎮子上的處境其實并不是很好。

表面上大家都不會為難他，但私底下紅發的議論還是傳到同齡人的耳邊。

沒關系的，他已經習慣了，比起過去沒有希望地被打被罵，現在的他甚至有反抗的底氣和能力，比過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所以真的隻是“不小心”……

可是他理解的反抗似乎和陸斯恩理解的不一樣。

被欺負這件事敗露之後，菲尼克斯第一次見到陸斯恩生氣。

盡管有些不厚道，但看到陸斯恩因為他第一次有那麼大的情緒波動，菲尼克斯的心裡真的很高興。

隻是……他感覺他似乎和那個位置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了。

沒有關系，他還有很長的時間。

但轉折點的到來是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快速和突然。

前一天晚上，貝拉阿姨将他留下來，說自己想單獨和他聊聊天。

以前也經常這樣，所以菲尼克斯和陸斯恩都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可是在這一天晚上，貝拉阿姨第一次向菲尼克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她的孩子，陸斯恩，實在是不像一個普通的小孩。

她也曾幫助哥哥姐姐照看過侄子侄女，但是那些小孩都不像陸斯恩那樣給人一種成熟的感覺，面對陸斯恩，她僅有的經驗派不上絲毫用場。

“他從來沒有讓我費心過，但我其實一直很擔心他。”

“明明說過好幾次，結果根本一點用都沒有，這家夥根本學不會照顧好自己啊。”

“所以，菲尼，貝拉阿姨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菲尼克斯已經有了猜測，但真正聽到的時候，他的内心還是不可避免地激動起來。

他向貝拉阿姨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陸斯恩的，然後得到貝拉阿姨的一封信。

貝拉阿姨告訴他，她不太好意思對陸斯恩說的話都寫在上面，希望他可以在明天去到鎮子上後，再拿給陸斯恩。

那個時候的菲尼克斯有多興奮，等村莊被火包圍的消息傳來時，就有多傷心。

……怪不得。

……怪不得貝拉阿姨給他們這一次行程準備的行李那麼多。

為數不多逃出來的村民很快就像水滴一樣融進了不大的鎮子裡，沒有激起一點水花。

菲尼克斯把那封信交給想要回去的陸斯恩，神情瘋狂的少年在看完信後突然沉默。

沉默之後，便是情緒的大爆發，這是菲尼克斯第一次看到陸斯恩落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