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平複了一會兒,對着虛空問道:“爺爺,你一定是神仙吧?我在山下聽過傳聞的。”
“是神仙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聲音帶着微微笑意,“小姑娘,喝下了忘情水,你可什麼也不記得了,連我你也會忘記的。”
常樂恍然,接過石碗,深吸了口氣,毅然決然喝下了碗中水。喝完最後一滴水,眼皮開始沉重,迷迷糊糊中,那屏風似的白霧向她飄然而來,眼前更是閃過一幕幕熟悉鮮豔的畫面,隻是那些畫面漸漸失色成黑白直到消失。
一切都結束了。
新的人生在王家村重新開始。
林雲秀滿臉淚水,望着陷入沉睡中的常樂,喃喃說道:“你應該也沒想到,這新的人生才不到一年吧……”
身周白光大盛,又悄然進入了黑暗。這一回,林雲秀沒有對自己下手,在黑暗中如木雕般呆坐着,直到自然而然地從夢中醒來。
從夢中回到現實的林雲秀望着天色微亮的周圍,恍如隔世般。忽而一陣頭疼,恢複清明的她發覺自己躺在一塊大石上,身上蓋着已然烘幹的披風。她微微一動,忽覺有什麼軟軟的東西在枕着她的腦袋。
正伸出左手拉一拉那東西看是什麼時,發覺左手受傷流血的手指都纏着布條,甚至手掌也被包得嚴嚴實實。她動了動右手,也是如此。
她鼻頭一酸,眨了眨眼忍住淚意不往外流。這裡隻有兩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包紮的。
她撐着大石坐了起來,隻見楊喬坐在地上,身體倚靠的是她躺着的石頭,腦袋擱在胳膊,睡得似乎很沉。
林雲秀有些困惑,他身上怎麼隻有中衣?那件幫他烘幹了給他穿上的外袍去了哪裡?
她心念一動,轉過頭,原來墊着頭下軟軟的東西正是楊喬那件衣服——他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疊得厚厚的給她當枕頭。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上了藥粉仔細包紮的雙手,又望向楊喬睡不踏實的面容,眼淚忽地撲漱漱落下,怎麼也止不住。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可他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這兩個多月來,林雲秀一直想知道他來林家住三個月的目的。如今回想,好像慢慢變得明晰。
剛遇見時,他看到她一點也不意外,甚至還住進林家與她生活三個月。她想,林少宇口中所說救了她的人,是楊喬,也隻能是他了。
他到底還是去了霧崖救她,把她交給林家照顧,還交待黃大娘和林少宇不要告訴她有關他的身份。
他走了,半年後又回來了,還約定三個月的時間。她知道,這三個月的背後,楊喬是下了某種決心。
師父曾說過,楊喬把她寵得太好,萬一他不在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自己要怎麼辦?那時年少的楊喬還不以為然,天真的自己也覺得師父想得太多。
世事終究無常,師父的擔憂成了真,真的有他不在她身邊的日子,這日子還那麼長。
楊喬許了一生的照顧,他自知已做不到,所以才想着用三個月的時間,為她安排一切。
先是費盡心思逼迫或誘惑她學自己天生不擅長的廚藝,他一定是想着萬一有一日又是隻有她一個人時,她能做到溫飽善待自己的身體。
再是他發現她濫用異能遭到反噬,冷臉警告不許再用之外,還耗費自己還不算深厚的内力救她,救到元氣大傷。見她對追查熱情高漲,勸不聽,便帶着她學習失憶前就已經被他帶着教過的東西,或者護她周全。
甚至……他幫她追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讓她餘生能有一個依靠。
林雲秀笑得慘然,不管是哪一個,楊喬最後還是沒有強求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她依舊不想下廚,依舊哪裡有危險往哪裡跑,依舊成全一對有情人。
她想,楊喬這三個月,想必是過得很生氣又很挫敗。
楊喬約定的這三個月的時間,已隻剩下十幾天。他們兩個人之間,也隻剩這一點點時間了。這段日子過完,他是真正要放下對她的牽挂,從此再也不會見她了。
林雲秀小聲地啜泣着,雖然她恢複了所有記憶,但是,再沒有喝忘情水前那般強烈的想要忘記,再不覺得自己如秋葉在冷風中飄零。
時間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有些以為跨不過去的坎,在時間的淡化下,也沒那麼難過去。
她一直被人深深愛着,即便兩人之間有巨大的鴻溝,一生都不能在一起,她也覺得沒什麼了。
如今,她所求也不多。就這麼懷念,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