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沒想着讓他幫忙打,可能也有那種雛鳥情結作祟,總覺得自己的賬号讓别人代打不合适。”季時澤道:“所以我創了個新号去加他,想着以後也不會用這個小号,就讓他随便打打,他能打多少,我就給多少錢。”
趙宇一愣,好像突然明白當年那個空降國服第一,被各大俱樂部盯上卻沒人能找到的天才是怎麼來的了。
“我當時跟他說完那句話,便把這事忙忘了,直到一個星期後,他發消息找我付錢。”季時澤聲音沙啞:“7天,168個小時,517場rank,他一刻沒睡,把那個新号從青銅打到了國服第一。”
趙宇有些心驚,沒想到還有比季時澤更瘋的狠人。
一個星期不睡,連續不斷高強度rank,就因為一句你随便打,我付錢管夠?這樣真的不會猝死嗎?
“我當年不太像個人,除了短暫飄過的一絲愧疚,更多還是找到一個好苗子的興奮。”季時澤道:“所以我讓他随便開價,我當時在想就算他獅子大開口報一個幾百幾千萬的價錢,我都會給,因為給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繼續談談帶他來fcg的事情。”
“以則當時怎麼報價的?”趙宇問。
“他叫我給他2w,說按陪玩時間算,一小時120。”季時澤似有苦笑。
趙宇今天已經數不清被震驚多少回了,方以則提出的這個價錢簡直妥妥一白菜價,還是倒賠錢的那種,就算把他打出的這個國服第一的号拿去平台上賣,都至少能賣到幾十萬到百萬不等,怎麼開口要價還是一個如此小的個位數。
“後來我把錢轉給了他。”季時澤往下繼續回憶,眼裡是暈不開的凝重,“你猜當時他回我什麼?”
“什麼?”趙宇問。
“他收到錢後,對我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趙宇看着還睡在病床上的人,半晌沒能說出話。
“他單純到——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罪惡滔天的惡人。”
說到這,趙宇似乎有點明白季時澤不想告訴方以則當年事情的原因。
方以則這個人太正直太單純,心裡永遠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準則,不主動招惹别人,也不随意任人欺負;不占别人的小便宜,也不會主動幫别人當免費勞工。
所有的所有,他都隻拿他自己應得的,絕不多占或強求不屬于他的那部分東西。他心裡就好像有一個天平,自己得到多少,便給對方多少,似乎想把所有一切都量化相等。
“所以,你不想讓以則知道,是因為害怕他知道後為了報恩,跟你一起去海外那火坑?”
海外的戰隊管理有多坑,趙宇跟着去了MAX兩年,大大小小的肮髒事知道不少。第一年,MAX除了已經具有極大名氣和頂尖商業價值的季時澤不敢動以外,其他一隊的三個首發位置從來就沒有固定過,幾十個人競争上崗,管你之前是什麼天才少年,還是常駐一線選手,通通趕去下池子,每天分成幾組打訓練賽,最後挑出訓練賽數據最好的人上首發。為了針對MAX的這類情況,PUBG之前還有過規定:首發名單上報後不能随意更改換人,但MAX依舊逮到了規則的漏洞。
常規情況不能換人,那必要情況下總要允許換人吧。
那段時間趙宇作為MAX的副經理,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微博和ins上給隊内選手寫斷開連接的通告:手傷退役、不适應賽區氣候退役、蹦極摔斷腿退役...什麼稀奇古怪的理由都有。
外界不知内情,隻當是選手自己不想再打,所以編了個借口。隻有他知道,這些人全TM是被MAX老闆逼得退役。
被他寫過退役消息的選手,各國都有,MAX高層一視同仁,一個也沒放過。把人逼得被迫退役還不行,因為簽的合同還沒到期,MAX也不放你回原賽區,那些被迫退役的人隻能留在隊裡當其他還具有首發競争資格的人的陪練,被壓榨掉最後一絲價值。
後面兩年,MAX接到聯盟的警告,終于收斂了些,但依舊是在聯盟準許帶的替補人數範圍内進行輪換,輸一場便換首發,不給絲毫容錯空間,完全不把選手當人看。
趙宇想了想方以則那有恩即報的性子,要是真知道合同那件事,當年作為一個自由人的方以則,怕是真會不管不顧以身相許,同季時澤私奔海外。
“不想讓他跟着去MAX是真的,但不是因為害怕他報恩。”季時澤緩緩道:“而是因為我心疼。”
當年那件事在季時澤看來,方以則根本不需要對他報恩,他并沒有有恩于方以則,反而是他應該對方以則道歉。
當年本就是他自己出于私心,害怕方以則去海外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想看見方以則不被耽誤青春在賽場上綻放出光芒而選擇以他的合同保住方以則自由人的身份。
同樣,當年邀請方以則來fcg青訓,青訓時無微不至的照顧,最後換掉方以則的合同,他都包藏着私欲。
從始至終,他接近方以則的目的就不單純。
他從來就不像方以則那樣單純大度,因為他想從方以則身上得到比付出後應得回報更為強烈的東西。
他喜歡一個人便想盡一切辦法對他好,希望對方也能愛上他,而不是出于回報禮貌關心他;他心疼一個人便無所不用其極地去保護他,即便對方并不希望這樣做,甚至于會恨他。
季時澤當年決定留下方以則獨自離開時,不是沒有過猶豫,怕自己會傷害到他。但愛和恨這兩種情感都太強烈,隻要不告訴方以則真相,最後無論方以則在心裡對他留下哪種感情,都足以覆蓋掉因他離開而産生的些微傷心,都足以在方以則心裡刻上難以磨滅獨獨對他的情緒印記。
季時澤直到現在,也不認為他有資格接受方以則當年收代打費時的那聲道謝。
因為從始至終,他都蓄謀已久。
就像一個陰暗的人,藏着一顆陰暗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