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趙娘,眼神笃定地似乎要說些什麼。此刻江雪寒不再猶豫,在趙娘身的那一刹死死握住她的手臂,連忙道:
“趙娘,我來這裡是想出人頭地的,既然今日就要陪客,不如您行行好,隻讓我去,如何?”
話被堵回去,趙娘臉色微愠,重重甩開手臂,一雙眼睛好像能把人刺出個窟窿:
“你去?就你這副模樣,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些。”
這批姑娘都是主家精心挑選,雖不能說是絕代佳人,清麗婉約還是綽綽有餘的,個個細手細腳,眼中還帶有不谙世事的朦胧之态。
在這行,美人多見而清白少有,江雪寒雖是美人,可眼角眉梢處處透露着精明,再加上比尋常女子高出一個頭的身量,真要陪客,怕不是小鳥依人的妩媚姿态,而是娘子軍溫酒論英雌。
趙娘毫不掩飾面上的嫌棄之意,江雪寒抿了抿唇,遙看這華美俊秀的園林,頓時心生一計。
“若沒猜錯,今日來的可是有頭有臉的大人?”
不等回複,江雪寒緊接着又說:
“不瞞趙娘,我在南疆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念過幾年書,四書五經孔孟之道都是通曉的。如若是陪大人喝酒,我可比那些大字不識的姑娘合适的多。”
這場宴席,縱然趙娘看得起她,她也有一萬個理由藏拙躲過去。可她不去,去的就是這群手無寸鐵的姑娘,自己再差,自保能力也比她們好得多。
果然,聽到江雪寒說自己讀過書,趙娘眼神陡然一亮,身後的姑娘已經站成一排,她揮揮手,連忙又讓她們退了回去。
“你真讀過書?”
此話一出,江雪寒張口念出一句詩,說了出處和釋義,趙娘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有懷疑,有驚訝,甚至還看到了一絲憤怒。
“算了,叽裡咕噜的我也聽不懂,”趙娘打斷,然後扯住她的袖子,”你跟我來。”
趙娘步履飛快,拉着江雪寒埋頭苦走。園林寬廣複雜,她依稀記得自己穿過鄰水的廊橋,繞過幾座鑲嵌着琉璃瓦的亭台,又沿着青石闆路在各個月洞門之間來回穿梭,最終站在一座青石白壁馬頭牆的屋子前。
天色漸暗,屋内透出點點燭光,照亮了二人的面龐。
趙娘拉着江雪寒的袖子正準備跨進門檻,右腳忽然懸在半空中,她轉過頭,從懷中,頭上,和袖子裡掏出許多鎏金簪子,一眼望過去足有數十把。
“胭脂塗得豔,頭上清湯寡水的頂什麼用。”
簪子插入發間,趙娘這才推着江雪寒邁入門中。
入眼首先是一片朦胧如月光的紗幔,薄如蟬翼,被行走帶起的微風輕輕浮動,紗幔後依稀看見幾張矮桌,燃透的燭光催發着瓜果與酒香,在整個大堂中肆意蔓延,直熏得人昏昏欲睡。
用完素齋,書生和前來赴宴的賓客被小厮帶往院落,站在一處其貌不揚的假山前,小厮撥動山石旁邊的一束翠竹,地面裂開三尺之寬的洞口,沿着石階向下,穿過九曲回廊,眼前豁然開朗。
書生一路忐忑,同僚面色平緩,眼中竟還有狂熱的期待,最終,衆人落座一間布置華美的房屋内,清香飄來,無數珍馐美酒依次排開,同一時間上來的,還有一群群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
書生頓時怔住。
同僚熟稔地含住姑娘遞來的葡萄,他見書生神色呆愣,便擡手,指着其中堂下一名姑娘近身邊伺候。
誰知姑娘剛走到身側,書生猶如見了什麼晦氣一般,連忙捂住衣領,“你、你要作甚!”
姑娘一愣,手指尴尬地懸在空中。同僚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嗤笑出聲:
“我說,你還是男人嗎?”
新皇登基,下令查封所有風月場所,京城的風流才子便無處可依,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馮侍郎便私下開了這間地下青樓,隻需交了銀子,便能入内随意把玩。
本是奢靡享樂的場所,誰知書生固執,他本就是是來給馮侍郎遞投名狀的,大家蛇鼠一窩罷了,現在在美人面前死闆着臉,裝給誰看?
那張本不年輕的老臉在燭光的映襯下并不顯得嚴肅,反倒有幾分僵硬的滑稽。書生瞄了一眼美人如水的面容,把她狠狠推開,看着同僚醉心美色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怒急攻心:
“你爹是當官的,而我祖上是種地的,今年好不容易考上進士,論君子六藝,學問才情,我本該叱咤官場,而不是在這種風月場所縱情享樂!”
何況他早就娶妻生子,早年家中貧窮,賢妻陪着他一路趕考,今日有所成就,而他定然不會做陳世美,忘恩負義、抛妻棄……
書生淹了咽口水,目光直直地穿透紗帳,一個跪坐着的美人轟然撞進他的心間。
“她……”
同僚看書生一眼呆滞,目光也随着看向紗帳外,隻一眼便懂得了,理解地拍拍肩膀,寬慰道:
“放心,她也是我們的人,喜歡就叫上來,和你身邊的姑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