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懸,長劍争鳴,藏匿在竹林中的幾十道人影傾巢而出,寒芒劃破幽黑的夜色,化作淩厲的閃電直指秦策面門。
铮——!
秦策側身,長劍抵住距脖頸不過一指的刀鋒,金石相撞擦出的火花照亮眼睑。餘光瞥見轎攆微動,他卸了幾分力,順着侍衛的腳步緩慢後退。
轎攆上忽然跳下一個人,捏着把金絲纏鳳簪,同樣黑衣蒙面,隻漏一雙帶着半邊紅暈的眼睛。
“相府果真名不虛傳。”
見人出來了便也不再糾纏。秦策甩開手臂,擡腿把侍衛蹬飛幾丈遠,旋身接過金钗子在手中掂量幾下。
期間一直沒有動彈,直到遠處又是烏泱泱一批人持劍趕來,這才拉着身後的黑衣人轉身跳上房檐。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同時還不忘朗聲對着人群大呼:
“金絲纏鳳钗,我等收下——!”
語調之嚣張,行為之欠揍!
被踹出幾丈遠的侍衛掙紮擡頭,隻見二人的身影化作墨點,逐漸消失在銀色的月光下。分秒之差,現在哪還能有丁點蹤迹?!
于趕忙爬起身,貓腰走近花轎,試探着問了句:
“小姐可還安——”
唰!
話沒落地,簾子被一把掀開。
戴着鬥笠的秋以信連摔了一趔趄,連滾帶爬大呼:
“爹、爹!”
衣着淩亂的少爺帶着失神的口吻,救命稻草般抓住侍衛的袖子,等看清來人後又像回了魂,隻以咳嗽掩飾尴尬,“呃……”
他愣了愣,随即強裝鎮定,挺直腰闆道:
“本、本少與阿姐同坐轎中,索性那夥賊人隻是貪财。本少拼死護住阿姐,與其殊死搏鬥十餘個回合,隻讓他順走了個簪子。”
說罷撩開簾子,侍衛朝裡瞥了一眼,被繁瑣嫁衣包裹着的新娘子正襟危坐。
“……少爺英武過人。”
侍衛低頭沉聲道。
不算真心誠意的誇獎。
放眼京城權貴,誰人不知相府少爺貫會投胎,給自己找了個有權有勢的爹老子不說,還有個美名在外的長姐。如今長姐再嫁,添上老子爹不太能見光的謀算,權當是為他的日後鋪路。
雖是相府的少爺,然而與山村之中靠姊妹彩禮養活的窮侉子沒有差别。
江雪寒披着秋以信的衣服,翻身上馬走過幾條街巷,眼撇着侍衛面色并無異常,這才暗自松口氣。
迎親路上張燈結彩,馮府一改往日清廉做派,身穿錦緞長袍的丫鬟手捧琉璃燈盞,透過瓦片,燭火照得屋檐熱烈如白晝。
春風得意的新郎官挺着肚子撩開轎簾,正門牌匾上,嵌着金線的大紅繡球與層層堆疊的新娘嫁衣遙遙相襯。
光看排場,誰不感歎這是天造地設、門當戶對的一對璧人。
宰相愛女出嫁,往來官員如潮水般熱鬧,奇珍異寶比之皇帝大壽有過而無不及。
眼看庫房将滿,賬房先生彈崩了算盤,此時不知哪陣陰風大作,吹得白花花的碎銀子如米粒灑落地面,又咕噜噜滾了幾尺。
手忙腳亂之際,一對白緞鞋映入眼簾。丫鬟聞聲擡頭,隻見沾了泥土的碎銀子赫然躺在潔白的掌心之中。
“死丫頭發什麼愣,看見薛大人還不行禮?!”
管事的渾身一震,快步上前按下丫鬟的脊背。
薛星來淡笑不語。
她手腕輕提,碎銀子宛若流水傾瀉,清脆的響聲将丫鬟的紅袍壓出褶子。
“本官不喜人多,送完賀禮便走,不必招呼。”
馮源在朝中一向有清正廉潔的美名,若賀禮送的過于名貴,恐惹人生厭。
然而,薛星來對送禮之道頗有研究。
她後退一步,嘴角咧出狡黠的弧度。
衆人疑惑,下一刻,天上不知從哪落下個古樸的錦盒,簽條寫有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
澄心堂紙。
走出馮府,薛星來神情自若,望着水窪裡披着繡球的馮府牌匾,輕歎一聲:
“馮秋結合,真是豺狼虎豹,天打雷劈的一對賤人。”
“堂堂文官,說話怎麼跟武将似的。”
一直盤踞在薛星來身後的黑影,此時緩緩浮現。
當今陛下的親信,親賜“昭武”将軍封号的諸葛鐵拳一身玄色衣衫,抱臂跟在身後。她身形魁梧,把一身月白的薛星來襯得宛若初春月牙。
“馮源是清流,可你也不能随地撿個幾文錢的破紙糊弄他,”諸葛鐵拳咂嘴,“我看着它渾身上下最值錢的,隻有我親筆提的那四個字。”
薛星來輕笑,漆黑的發絲拂過耳畔。
“值錢與否,且看明日午時。”
——
雖說長姐,可秋以信今日無非是走個過場,連鬥笠都不用摘。唯一令人煩憂的是相府侍衛月俸驚人,竟一步不差地跟着,江雪寒好說歹說,才套出要去酒樓買醉的借口開溜。
誰知侍衛低聲說:“公子,醉花樓雅間早已備下。”
醉花樓?
老地方老熟人,趁人多甩掉個侍衛綽綽有餘。
江雪寒腳底抹油,随着人群一路湧入醉花樓。老闆花宴子美名在外,生意格外紅火,大堂什麼人都有,光戴鬥笠的就一隻手數不過來,江雪寒邊跑邊藏鬥笠,又趁亂脫了大紅外袍塞進袖口裡。
幾番功夫下來,早已徹底融入人群。
然而沒來得及松口氣,手腕忽的被一股巨力牽扯,分秒間,竟被拉入陌生廂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