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寒扣了三聲門,直接進去,入眼便是桌上堆疊成山的卷宗。魏銘陷在椅子裡,眉眼低垂,發髻圈下一绺頭發,日光灑進,在臉上留下一道鋒利的墨影。
“今早起來可好?”
他翻閱卷宗的手指沒停,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江雪寒瞥他一眼,沒理會,随手抄了幾本卷宗,正對日光,把幾樁案件從頭至尾掃了一眼。
外鄉女,年十七,貞武二年失蹤。
外鄉女,年十六,貞武一年失蹤。
外鄉女,年十八,貞武二年失蹤。
……
一摞摞外鄉少女失蹤的案子,她們都是出門采買時被擄走,一路行至柳州,之後便了無音訊。
京城藏一個人尚且容易,何況柳州地廣人稀,連綿的高山黃土地,各個州縣上百戶人家,同名同姓的都能找出一對手指的數目。
丢了人,皇親國戚尚且挨家挨戶翻山越嶺,幾個平頭百姓,找起來談何容易?
忖度片刻,江雪寒把卷宗往懷裡一揣,吹了魏銘桌前的油燈,即刻道:“走,去城門。”
柳州雖大,可往來必經城門,甭管是三條尾巴的貓還是太守知縣,都得從這裡進。
柳州的城門處比京城還熱鬧些,這裡家家戶戶做生意,江雪寒撥開看戲的人群,身後又噗得噴出一團溫冷的焰火,魏銘拉着她閃到一側,鑼鼓與嬉鬧聲好似一團煙花迸裂在整條街道。
一片黃銅圓鑼遞到她面前。
“姑娘,小姐,賞點兒吧?”
說話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江雪寒穿着不俗,這漢子從巷口就跟着她,若不是魏銘遠遠跟着,隻怕早就問她要錢了。
江雪寒看大漢雖笑得讨好,眼中并無兇光,便從袖口掏出一摞銅闆,放在手上掂量着說:
“這位兄台,你跟了我一路,想必對這兒的情況很熟。”
銅闆在指尖閃爍,大漢見了連連點頭,拍着胸腹自信道:“不是我吹牛,這條街半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眼。姑娘,你可是要找什麼人?”
“我要找幾個跑商。”她壓低聲音,湊到大漢耳邊說,“運活人。”
“這……”
大漢左右張望,為難地撓撓頭,“姑娘,這買賣不正經啊!”
咚!
一枚拇指大的銀錠子在鑼盤上砸出響聲。
江雪寒自然沒那麼大方——銀子是魏銘丢的。
“可夠?”
大漢本想推拒,可魏銘居高臨下,眼神銳利得像把他魂兒都給戳穿,就再也不敢打馬虎。
他急忙把銀子揣進口袋,低眉順眼地示意二人跟上。
三人七拐八繞進了個小巷子。
大漢抖着聲音,往遠處高呼:“王大哥!有、有肥差!”
巷子周邊是柳州代代相傳的民屋,江雪寒從前沒來過,對這兒的建築倒熟悉,柳州潮濕多雨,屋檐尋常人家都低些,往往還帶個草簾兒。
這邊大漢喊完,草簾子猛的掀開,尾巴尖兒殘留的雨水潑了他一臉。
一個大黑胡子走了出來。
“貨在哪?”
大漢嘿嘿一笑,随即讓了條道。
魏銘杵在那,出門前江雪寒給他換上了藏青色粗布麻衣,秦策的衣服他穿着正好,身上那股高貴冷豔的氣質被壓了下去,兩人出門匆忙,魏銘撇下一绺的發絲被風吹得更松散,斜斜地依偎在臉側。
他垂目不語,硬生生添了幾分落魄的美感。
而大黑胡子卻不是個看臉的,連連擺手,“我要個爺們兒做什麼?又不能生又不能養的。”
“兄台此話差異。”
江雪寒走上前,頗為自豪地把魏銘的領口理齊,又拍了拍他肩頭的淺灰,誇贊道:
“你看我這漢子,人高馬大,力壯如牛!若被田戶買了去,稍作調/教,耕地挑糞,豈不手到擒來?”
話落,魏銘的眉眼似乎抽動了一下。
江雪寒連忙讪笑着握緊他的手背。
大黑胡子猶豫道:“他若是逃了怎麼辦?”
江雪寒:“兄台放心,他是個傻的,給碗飯吃就能哼哧哼哧幹一天!”
“如此便好。”大黑胡子顯然也動心了,走上前打量魏銘幾眼,“不錯,身闆不錯!”
他用拳頭打了打魏銘的腰,咂嘴,“這腰倒細。”
随後又想捶打他的後背。
“哎!”魏銘背上的刀傷要養兩個月,江雪寒連忙攔住,“兄台,你這一拳砸下去,怕是皇帝欽點的武狀元也承受不住啊!”
“嘿,”大黑胡子樂了,朝着夥計哈哈一笑,“這小娘子倒會說話!”
江雪寒給魏銘打上純淨龍陽,力大如牛,不大聰明的标簽,成功賣到了五十兩銀子的好價錢。
大黑胡子也沒還價,想必還有的賺,江雪寒趁勢提出同行,他也爽利地答應了。
兩方相約夜半醜時在巷子見面。
老實說,這個以身入局的法子,江雪寒原本是想自己上的,可魏銘說什麼也不同意,她假惺惺地謙讓了一會兒,便欣欣然接受。
醜時,月亮比昨日多了一層朦胧的毛邊,天将下雨,江雪寒帶了把傘,魏銘算作貨物,她就隻放在自己頭上,誰知魏銘一個勁兒地往她這裡靠。
兩人坐在闆車上,魏銘的胳膊和腿都被大漢捆得結實,嘴裡被塞了一塊白布,他看着她,像是有什麼急切的事。
江雪寒悄悄把白布撤了。
魏銘啞着聲音:“傘給我撐一些。”
江雪寒無言,用手锢着他的下颚,正要把白布塞回去,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歎息:
“傷口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