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四十壽辰,關了她欽點的狀元。前朝得利的秋相,六部侍郎,就連魏銘,也落了個看管不周的罪名。
罰了半年俸祿。
江雪寒與江向天同歸一個獄卒看管,兩人前後腳被送進來,本該關在同一間,隻因男女有别,這才改成了對面。
江雪寒一擡頭就能看見江向天。他裡衣松散,斜斜地靠着牆壁,臉上既沒有被關進大牢的恐懼,也沒有為六部背鍋,被自己嶽父拿出來頂罪的憤怒。
牢房逼仄,昏暗,鋪着的稻草不知是何年月的,已經發潮,撲面而來的黴味熏得眼睛流淚,四周牆壁也是腥臭的,頭頂巴掌大的小窗是唯一的光源。此時天還未亮,稀薄的月色灑進來,照出牆壁老垢上無數條手印。
江雪寒無聊時候會從身下挑出小石塊,一盞茶過去,就在牆上留個記号。此時她借着月光,眯眼打量,“正”字已經寫了快兩排了。
被諸葛鐵拳押下去,臨出大殿,手上被塞了一握紙條。
魏銘說兩個時辰後來接她。
這裡的獄卒也是提前打點過的,牢房陰冷,她時不時站起來活動,腳腕鐵鍊子哒哒地響,江向天也學她,被獄卒抽了幾鞭後就老實了。
“大約是最後一面了。”
江雪寒清清冷冷地開口,目光移到對面,語氣複雜,“若有什麼心願,隻管對我說,出去後我盡量辦到。”
貪污救濟銀,秋成光拉下老臉求情,江向天縱然不死,此生隻怕也出不去了。牢房不是人呆的,盡管隻進來了不到兩個時辰,盡管被獄卒優待,她的手腳也僵了,鼻子也被熏得聞不出味道。
在這裡,身體硬朗的能撐三五年,稍弱的,隻怕年底就沒了性命。
等了片刻,牢房那沒有聲音。江雪寒湊近看了看,江向天仍睜眼望天,胸腔也起伏。
不是死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演姐弟情深的戲碼。
“你與為何不與秋家小姐和離?”江雪寒直截了當地問。
設這個局,她是有一點私心在裡頭的。
當今法規,女子雖能自主和離,可也需丈夫同意。換言之,如果另一方不點頭,兩人就得一直綁在一起,到老,到死。
秋以容身份尊貴,江向天不敢動她。可尋常百姓就不同了,男方若暴戾狠毒,女方和離不成,還會遭受更猛烈的報複。
此次赈災名單,江向天位居頭首,出了事他得要扛。若落了個貪污的罪名,秋相無論如何也會把自己摘出去,自然會主張秋以容和離。
所以,江雪寒問的其實是,秋相為何不讓秋以容和離。
畢竟江向天隻是枚棋子。
“阿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問别人死活。”那頭聲音有氣無力,還帶了鼻音。
江向天後背被鞭子抽得出血,疼的厲害,維持一個動作等口子凝固。牢房寒氣四溢,如今後背已經被凍得麻了,他這才慢慢起身,靠近牢門:
“莫要笑我跟錯了主子。阿姐,你雖能出去,可這種地方,進了第一次,自然就會有第二次。”他的聲音癫狂,語氣決絕,“你以為魏銘是什麼好人嗎?他忍心讓你來這裡,一次兩次興許願意撈你,次數多了,你終究還是落的和我一個下場!”
“嚷嚷什麼?閉嘴!”
江向天越說越激動,踉跄地起身,把牢門拍的啪啪響,獄卒提着鞭子來了,怒斥幾句,随後又轉身,變臉似的,又換上一副笑容:
“委屈江娘子了。魏大人已經在門外等了。”
卸了鐵鍊子,獄卒又端來銅盆讓她洗臉,水是熱的,身上寒氣都驅散了不少。江向天在對面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視若無睹,直到半腳逃出牢籠,重獲自由,身後才猛的爆出一句呼喊:
“阿姐,回家吧!離開魏銘,離開京城!”
江雪寒已經出來了,聲音從身後的獄中傳來,江向天已經離她很遠了,故而聲音有些扭曲,又有些凄厲,她回頭看黑漆漆的大獄,那句呼喊就好像在心中插了一根刺。
心中莫名發慌。
……不對。
江雪寒回憶自己在牆上刻下的“正”字,還沒到兩行,現為時尚早,起碼還有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她意識到不對,撒腿就跑,可惜已經晚了。腦袋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即刻就渙散了,最後看到的隻是夜空一輪圓盤的月亮。
皇宮内殿。
淩雲志被面首喂了顆葡萄,神色惬意地靠在金龍寶座,顯然沒有把壽辰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細細看了折子,眼神玩味:
“魏卿,心軟不是你的性子。”
魏銘跪在大殿,自江雪寒入獄後就跪着,已經快兩個時辰。他身着黑錦鶴紋長袍,不是江雪寒誇大,着實貴氣非凡。
淩雲志掃過他華麗的外袍,視線停在扣倒了的銀絲玉帶,穿反了的絲衣上,已然猜到了什麼。
“魏卿平日最是闆正,嚴謹。近來怎的松懈了。”她裝着糊塗,“三百兩銀子買了匹老馬,從大理寺私調懸案卷宗,就連這衣服,如今也不會穿了。”
“陛下,時辰到了。”魏銘說罷,不等淩雲志應允便起身。他剛邁出一步,威嚴的女聲響徹殿内:
“魏銘!”
終是停了腳步。
淩雲志坐直身體,冷哼:“不經此遭,如何成事?”
“陛下不怕她生出二心嗎?”
“目的一緻,何來二心?”淩雲志挑着眉笑了,“若生二心,事成之前殺了便是。”
“朕這皇位得來不正,百官多有微詞,朕不是聾子。朕不在意她們如何評說,隻要做好差事,恪守本分,他們依舊是朕的好臣子、好叔伯、好兄長。”
換言之,朝廷百官,人盡可殺。留着他們是因為确實好用。對于那些太過拔尖的,就要讓魏銘上前清清場子。
魏銘雖好用,但傲氣尚存,又是先帝提拔上來的,她不能完全掌控。
江雪寒就渾然不同了。
濃墨重彩的姑娘,卻裝成一張白紙,平日裡那副樣子全然是為了掩蓋骨子裡的血性。
此遭雖說殘忍,可效果卓群。
至于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