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朝廷自長安發來诏書,革除沙吒忠義的靈武道大總管職務,召他回京,改命左屯衛大将軍,檢校洛州長史張仁願擔任靈武道大總管職務。
李貞因為作戰有功,升為肅州刺史,并都督諸軍事——這是一個上州刺史,從三品下的官職,在本朝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實權高官。慕容宣徹則升任左領軍将軍。哥舒亶也接任赤水軍副使,一應參戰将領或升或封,還有軍功、爵位等等賞賜。
這是李顯登基以來最盛大的一場勝利,甚至壓倒了昔年魏元忠、解琬和洛北在談判場上的成功。朝廷恨不得以高官厚祿把他們都留在西北邊境,命他們長長久久地為帝國效力。
但是此戰中立有“斬将”之功的洛北卻僅僅被封為從四品下的左骁衛中郎将,并把他調離北方邊境,改任安西都護府司馬。
“但公子怎麼會被調到西域來?”吳鈎皺了皺眉,他曾在絲綢之路上行走多年,知道安西都護的民情有多複雜:
漢代以來遷徙到此的漢人家族、徹底漢化的鮮卑民、自貞觀年間開西域以來代代漢化的突厥人、回鹘人、粟特人、還有絲路上來來往往的,新遷到此地的漢人、突厥人、突厥人、吐蕃人、粟特人、大食人......
更不要說,此地城邦與城邦之間路途遙遠,距離中原更是有萬裡之遙,駐紮在此的不過是兩萬漢兵,比起數以十萬計的突厥、吐蕃、突騎施等國,更是不夠看了。在這個地方任職,是要有随時把腦袋賠上的覺悟的。
“朝廷并不是讓我來西域打仗的。”洛北道,“朝廷是命我來參加大唐與突騎施的談判。”
突騎施本是西突厥繼往絕可汗一脈治下的一個部族。突騎施現任首領烏質勒還曾經擔任過第二任繼往絕可汗阿史那斛瑟羅的莫賀達幹。
但當年默啜西征之時,斛瑟羅棄城而逃。是烏質勒帶領一衆部族守住了碎葉城。自此之後,烏質勒在西域勢力漸大,隐隐有自立之心,解琬曾經作為使節屢次出使西域,為的就是安撫烏質勒,調停他和斛瑟羅之間的矛盾。
最終斛瑟羅和烏質勒的矛盾還是一發不可收拾。烏質勒在長安三年發兵将斛瑟羅逐出了碎葉城。自此之後,西域日漸成為烏質勒的掌中之物。
“烏質勒希望大唐承認他在西域的地位,最好把西域全盤交給他做主。”洛北道,“但大唐絕不願意讓一個部族主宰西域。否則不到十年,我們在西域就要看烏質勒和突騎施人的眼色行事了。”
吳鈎苦笑道:“看來,這次陛下是想讓公子來救火了?這倒也不奇怪。畢竟公子曾以對吐蕃的談判揚名長安。可烏質勒兵強馬壯,恐怕沒有吐蕃那麼好擺平。”
“也不盡然,烏質勒确實深孚衆望,但他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對于一位征戰多年的将領來說,這可是個很危險的年紀。”洛北道,“他的兒子娑葛沒有他那樣的威望可以壓服一衆部族,否則他也不需要和我大唐談判了。”
“明白了,合着烏質勒是想借大唐的大旗壯自己兒子的勢。”吳鈎說着,似乎想到什麼似的:“對了公子,卻不知道這次談判主使是誰,副使是誰?可需要我前往打點一番?”
“還是吳老闆考慮得周到啊,這一次談判的主使是安西大都護郭元振,副使是禦史大夫解琬。”洛北知他老于世故,拍了拍他的手臂,頗為感念地笑道:“兩位都是我在涼州的老朋友了。等我在碎葉城中安置下來,就去拜訪他們。”
碎葉城中的安西衙署,是曾經的裴行儉、杜懷寶、王方翼等人居住過的地方。後來吐蕃攻陷安西,因此地處于交通要道,也把它作為自己的王宮所在。
此地本就處于交通要道,金玉珠寶易得,更加曆代修繕,更添繁華。洛北一入衙署之中,一股撲鼻的香氣便襲人而來。他目之所及,到處都是金光閃閃、珠寶輝映,地下鋪的是貂毛的氈毯,矮桌上擺的是白玉碗,黃金杯。
便是做了心理建設,洛北也覺得此地奢華太過,像是長安那些富豪之家的居處,不像是天山腳下,高原之上的城池。但此刻他無暇再想這些,隻伏在氈毯上,對端坐牙床之上的安西大都護郭元振道了一個大禮:“屬下新任安西都護府司馬洛北,見過都護。”
郭元振也換了一身斑斓織金的錦袍,紫貂皮毛裝飾的衣領微微翻出,擦在他的臉側,分外柔軟。他聽到洛北熟悉的聲音,不禁一笑:“受不起,受不起。洛北,你起來吧。”他拍了拍側面的一隻矮榻,示意洛北坐到自己身邊來。
洛北依言坐下,郭元振給他面前的杯子斟上一杯葡萄酒:
“當年我們在涼州分别,你還是個少年。如今再一見,竟成了這般豐神俊朗的青年了。可惜我郭元振命中無女,隻有兩個兒子,否則一定要你當我的東床快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