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靠在他的桌子上:“王翰兄,我的吐蕃話也是過了蒙學的年紀才學的。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之所以學得那麼快,便是因為每天講的用的都是同一套詞彙。今天學的詞,明天就能用,自然進步得快。”
王翰一咂摸,似乎明白了洛北的意思:“你說得對,就不該從《千字文》講起。蒙學的孩子,聽什麼都覺得有趣,大人們則不然。那我從......我從什麼開始講呢?”
“就從藍天、白雲、草原、羊群、馬兒和數字開始講起吧。”洛北想了想,鋪開一張紙在王翰面前:“就這樣,一邊畫畫,一邊寫字。你覺得怎麼樣?”
王翰啞然失笑:“我覺得怎麼樣?我覺得就是自打來了你鳴沙縣,我這風流才子的名聲可是徹底被丢在地上了。”
“王翰兄,提議開這個課堂的人可是你啊。王大公子才氣縱橫,世人皆知,還能做這半途而廢的事情嗎?”
王翰知道他在激将,心裡的那一口氣也咽了下去。這回晚間課堂再開的時候,來的人隻有十二個。
王翰站在講台上,看着“學生們”的神情,手心也有些出汗:“我們今天要講的第一課,是牛、羊和馬。”他在粉白的牆壁上畫出這幾隻動物的樣子,開始講解這些字的字形和字義。
台下衆人都聚精會神地聽着。等他把這些都講完,便七嘴八舌地舉手提問。洛北替他們充作翻譯,也和王翰一道回答他們稀奇古怪的問題,直到王翰看了看天色已經晚了,才叫停。
便從那一日開始,每隔一日,王翰便來給一衆騎手們講課,從身邊的物品講起,把周圍的事物講了個遍,便開始講如何數數字,如何算賬。他那備課的宣紙積了厚厚一沓,講台下的學生越來越多。等到這一陣風雪放了晴,洛北便不用在發号施令的時候講三門語言了。
大年十五一過,許平和各位衙役也回到了縣衙報道。他繞着那棚子轉了幾圈,也沒想到這簡陋的東西來做什麼用:“這是?”
“晚上講學的時候用的。”王翰指了指最盡頭的那塊粉白牆壁。
許平驚訝道:“是王公子講課,怎麼明府也不和我們說一聲,要知道這樣的才子來,我第一個把家裡的孩子送來。”
“不是給孩子們講學,是給你家明府手下那些騎射好手。這些人都在草原上長大,沒上過咱們的村學、鄉學,我可是從羊、馬、牛這樣的詞彙開始講的。”
許平有些迷惑不解,他實在不明白,叫這些打打殺殺的人寫自己的名字有什麼用,教會他們馬字怎麼寫,也不會讓他們騎馬的速度快上幾分:“為什麼要教他們寫字呢?”
王翰道:“他們原來都是各部裡挑出來的,說自己的語言,講自己的事情。可到了這個地方,統一受你家明府的命令,和周圍的這些人就成了戰友和兄弟。一家兄弟也不能講幾家的話,是不是?”
上了這麼久的課,王翰的語言也變得平白樸實起來。便是許平這樣沒讀過《四書》的,也能聽的明白,他點了點頭,帶着一腦袋的想法走了。
那天晚上,王翰的課依舊是準時準點地開了。今天的課講的是地理的詞彙:高山、大海、浪花、河水、草原、沙漠和戈壁.......王翰在上頭講得娓娓道來,下頭的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
洛北依舊坐在下頭聽,有人要問話,又解釋不清楚的時候,便充當翻譯的角色。忽而外頭一陣響動,他下意識地起身抽刀,喝了一聲:“什麼人?”
這些日子,這些個騎射好手也被磨出了極快的反應,講堂的棚子裡四下裡刀劍聲一起,頓時變得殺氣騰騰起來。
“明府,冤枉,冤枉啊。”許平帶着兩個衙役從暗處走了出來,雙手牢牢地放在耳邊,不敢亂動——這二十來号人要是瞬間出手,可能讓他們死在當場:“别出手啊,是我們,我們啊。”
洛北把刀一收,又喊了一聲:“都放下吧,自己的兄弟。”那二十八個人這才放下了刀劍,又都望着許平。
許平清了清喉嚨:“上午和王公子問起,王公子說,他是要教這些騎射好手們學寫字、算數。還說,之後是要在一起打仗的兄弟,一家的兄弟,不能說兩家的話。我就想起我的這些兄弟裡,也有沒上過村學、鄉學,不會寫字的,所以來看看。”
“看有什麼意思。”洛北笑着招呼他們,“找空地自己坐吧。可有一條,先學的不許嘲笑後學的,後學的,自己要找機會跟上課程。啊?”
許平高聲應了句“是”,下意識地向外跑去。
“你跑什麼?!”王翰問道。
許平一邊跑,一邊招呼:“我去招呼兄弟們,叫他們要學的快來啊!來晚了,可就沒有座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