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神情漠漠:“崔郎中,我參與這一切,隻是為了報答昔日狄公的養育之恩。至于那些人救不救我,那是他們的事情。和我沒有關系。”
崔湜神色一變:“為了保住這些人,你甘心去死?”
洛北仰頭歎了口氣,似乎是十分疲倦:“我這些年,輾轉多地,颠沛流離,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局勢緊迫,無牌可打的時候,我自己也會把性命押在棋盤上賭。人活百年終有一死。若我一死,能換武家灰飛煙滅,我有什麼不甘心的?”
“好,好,好。那你就去死吧——”崔湜當即上前一步雙手扼住洛北脖頸。洛北無力掙紮,也不想抵抗,放任自己墜入無邊黑暗。
“我奉聖上手敕提調欽犯,如有反抗者,格殺勿論!通通給我讓開!”
褚沅從門外沖進刑房時,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她又氣又急,快步上前,生生給了崔湜一巴掌。
崔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耳光打偏了頭,手中力道一松,倒退了兩步,才看清來人。他勃然大怒:“賤人,一個宮裡的奴婢也敢打我!”他反手就要報複,高高舉起的手腕卻被一個身着明光铠甲的羽林衛抓住,牢牢地摁在身後,動彈不得。
褚沅掃了一眼崔湜,舉起手中的明黃書卷:“我奉聖上欽命而來,崔湜,你是要造反嗎?”
崔湜哪敢和聖上手敕硬頂:“不敢,不敢,隻是此人關系重大,梁王殿下特意交代了……”
“哦?你的意思是,武三思教唆你對抗皇命,看來不是你要造反,是武三思想造反,是嗎?”褚沅問道。
崔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褚沅冷哼一聲,回過身沒再理他。
兩個羽林衛已将洛北身上的鎖鍊一一解開。
手上的束縛一松,洛北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綿綿地倒在褚沅身上。
褚沅慌忙伸手接住他,見他遍身鮮血淋漓,已經變了臉色。她輕輕拍了拍洛北的臉頰:“洛公子,洛公子?”
洛北意識迷蒙,本想張口答話,精神卻先松垮下來,隻眨了眨眼,就暈了過去。
褚沅被他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得倒退兩步,卻抱着他不肯放手。
為首的羽林衛首領正是吐谷渾首領慕容曦光,他見此情景,忙脫下一身铠甲,過來要把洛北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褚沅卻擺了擺手:“等一等,曦光。”
慕容曦光不明就裡地頓住步子:“褚姊姊,大哥哥比你高大太多,你這樣撐不住多久的。”
“我知道。”褚沅張了張口,露出一個苦笑,“隻是......洛公子的手臂被他們打斷了,你得命人卸下一隻門闆來擡着他。”
慕容曦光驚得臉色煞白:“這幫畜生.....”他抽刀出鞘,寒光一閃,往崔湜脖間一橫:“是你幹的?!”
崔湜怕他立刻就要自己給洛北償命,被吓得六神無主:“不是我,不是我,是周利貞,大理寺的周利貞......”
“慕容曦光!”褚沅喝住慕容曦光,“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你要是實在氣不過,回去在聖上面前狠狠奏他們一本。走吧。”
慕容曦光冷聲道:“太便宜這些東西了。”他收了刀,已有機靈的羽林衛卸下兩塊門闆,又在門闆上鋪了些稻草,把洛北擡到門闆上,一路送到了外面的馬車上。
褚沅已叫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請太醫,又囑咐慕容曦光道:“曦光,洛公子傷成這樣,身邊離不開人。我帶他去我的别院居住,你代我入宮向聖上複命。”
慕容曦光低聲應允,帶着一衆羽林衛往宮中去了。褚沅則命車夫一路快趕,馬車飛馳,穿過坊牆高啟的長安城,草長莺飛的曲江畔,停在一處朱門大戶之前。
已有機靈的侍從停在外間,一路擡着傷者入了正房主卧。已有三兩個民間郎中抱着藥箱等在門口。褚沅與他們交談幾句,叮囑他們事事小心,才命他們進去照拂洛北。
幾個民間郎中都是做慣了事情的人,得了命令,立刻伏身開始替洛北處理傷口。褚沅也不打擾他們行事,隻走到洛北身邊,靜靜注視着他的面容。
不一會兒,下人來報,太醫院李院判到了。褚沅迎了出去,與院判寒暄兩句,塞上兩塊小金條,才請他入内診脈。
李院判收了錢,臉上笑容越發深了:“褚學士奉聖谕行事,老朽自當從命,何必如此客氣?”
褚沅笑道:“聖命是聖上的恩德,錢财是我的心意。此人關系重大,他的性命,就要托付給李院判了。”
李院判擺了擺手:“好說,好說。”他伸手試了試洛北的脈搏,不由得“哎”了一聲:“這......”
“院判但講無妨。”褚沅起身,把李院判請到外間。
“褚學士,此人傷勢雖重,但并未傷及肺腑,多加修養,可以恢複。隻是......他脈象沉遲,恐怕是心中郁結未解。”李院判捋了一把山羊胡子,“說得通俗些,就是他自己并不想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