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宗的謀反案尚未查清楚,來了個張易之又想公然謀反。”洛北冷聲喝道,“不想要腦袋了嗎?!”
他這話說得實在誅心,片刻功夫,正堂的門開了,張易之整了整新披的衣裳,施施然走了出來:“微臣張易之恭迎聖上口谕。”
褚沅跟在他身後半步,鬓發散亂,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她顧不上整理身上淩亂的衣裳,當即跪倒在地:“奴婢褚沅恭迎聖上口谕。”
“聖上說,朕唯思李弘泰一案關系重大,明日付諸廷議之前,朕還有些細節要問褚沅。”曹珍娘演出十二分的氣勢,“褚女史,聖上正在等你,進宮吧。”
“奴婢領旨。”褚沅起身要走,張易之卻道了句:“慢着……”
衆人心中都是一凜,洛北更是已把手往刀柄上放。
“聖上既有口谕,不知道可有信物啊?别是有人假傳聖旨吧?”張易之問。
“大膽張易之!”曹珍娘喝道,“有聖上禦賜金魚袋在此,你還敢多問?要不就請你張大人一道進宮,問問女皇陛下可有這道口谕?”
“微臣不敢。”張易之見到那金魚袋,不由得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褚沅,她神色平靜一如往常,并不向他投來一個眼神。
褚沅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被曹珍娘一把扶住。兩人起頭,洛北斷後,一步一步地出了張府大門。
一出門檻,褚沅就徹底站不住了,她走了幾步,差點帶着曹珍娘一起跌下台階。洛北忙扶住她臂膀,讓她借力在自己身上:“我扶你走,褚女史。”
“多謝。”褚沅也不和他客套,借着他的力道,一步步挪到了馬車上。
她好容易上了馬車,再沒有一點力氣,徹底癱倒下來。洛北隻好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好讓她休息得舒服些。
張孝嵩駕起馬車,往洛北的住處飛馳而去。
洛北脫了自己的外袍,替褚沅披在身上。
褚沅擡頭本要道謝,明亮的月光從車窗那邊照進來,落在她一頭一身的傷痕上,尤其是臉上一道五指印,顯得分外可怖。
曹珍娘好容易刹住車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他們竟然這樣欺負褚姊姊,我要到女皇面前去告他們的狀!”
褚沅輕聲制止她:“珍娘,你還記得,你的司寶姐姐是怎麼死的嗎?”
“記得。”曹珍娘低下頭,她還記得司寶被拖出大殿時的哭喊,和一聲聲冷酷的闆子聲,司寶哭得撕心裂肺,最後高喊了一聲“娘”,就斷了氣。
“倘若你不想讓我和你的司寶姐姐落得一樣的下場,今天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褚沅厲聲道。
她此刻鬓發散亂,聲色俱厲,有如厲鬼,曹珍娘被她吓到了:“我發誓我不說就是了,褚姊姊你好好休息,不要再生氣了。”
褚沅這才溫和下來:“不是我有意吓你。珍娘……”
“上官姑姑的事情,洛公子已經和我說過了。”曹珍娘低頭道,“可是……這件事情又不是褚姊姊你的錯。明明是張易之強迫你的!”
褚沅低低地咳嗽兩聲,咳出些嗆在氣管裡的酒液:“珍娘,你不明白……在這宮裡,對錯并不重要,重要的隻有上下尊卑,隻有親疏遠近,隻有……權力。”
她話到末尾,聲音已近泣血。洛北不好勸她,隻能悄悄地在早備好的半桶冰水裡打濕一張絲棉帕子,一下下地,替她敷在臉上消腫化淤。
曹珍娘哭着問:“……我不明白,褚姊姊,我不明白,她們都說女皇最信任你,不然不會允許你遊走民間,為她收集秘密……她為什麼不肯偏袒你,非要偏袒那兩個壞家夥?”
褚沅正要說話,洛北已經替她開口:“……知道太多秘密,并不是件好事。”
他用一貫溫和沉靜的聲音替曹珍娘解釋:“女皇信任你褚姊姊,是因為她除了女皇的信任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不明白……”
“你褚姊姊今年才十六歲吧,做了這個職務幾年?兩年?三年?”洛北又單手擰了張手帕,繼續剛剛的動作,“在她之前擔任此職務的人,她們去了哪裡?還活着嗎?宮中還有人記得她們嗎?”
褚沅似乎很意外他會知曉此事,勉強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竟有哀傷神色。她勉強支撐起來,開口正要說什麼,卻被什麼嗆住。她連着咳了一陣,實在支撐不住,又昏倒了下去。
洛北慌忙把她接在懷裡,伸手試她脈搏,一試才放心下來:“無事……想是剛剛被人強灌了酒,酒液嗆了些許進氣管,咳出來就沒事了。”
曹珍娘擦了擦眼淚:“壞人……那兩個壞人,我再也不要在他們玩遊戲的時候替他們數籌碼了。”
洛北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将褚沅垂在額前的亂發撥在耳後,轉頭看着車外霜月似雪。
不知多久,馬車終于停了,張孝嵩替他們拉開車簾:“洛公子,咱們下車吧。”他看着這一車氛圍悶悶,不解其中緣由:“這是怎麼了?”
洛北把思緒收回,答了句:“沒什麼,多謝孝嵩。”
他把褚沅抱下馬車,送她進了卧房。又自己動手将兩間客房的鋪蓋安排妥當,請珍娘和張孝嵩分别安歇。
張孝嵩看了看,沒找到第四張床鋪:
“洛公子不打算睡覺了嗎?”
“我以前在塞外的時候,也通宵達旦過。”洛北坐在了石桌邊,“一夜不睡不是什麼大事。”
他看向張孝嵩,語帶愧疚:“這件事情實在兇險,本來不該連累孝嵩。”
“稱不上連累,我隻覺得有趣,這樣的冒險,天底下能碰上幾回啊?”張孝嵩笑道,“不過,洛公子剛剛說,你待過塞外?塞外是個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