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重新走進混合着煙草、鮮血和醇厚酒精氣味的狹小酒館裡。
洛淮在吧台邊上坐下,彎腰擡手按了一下櫃台後的暗格。
幹淨的繃帶,消毒液,止血藥和剪刀被洛淮挑挑揀揀的從裡面拿了出來。雖然他并不覺得楚尋能包紮出個什麼效果,但既然都答應讓人動手了,也不好反悔。
于是洛淮一言不發地揚了揚下巴,示意楚尋可以動手了。
楚尋站在旁邊,用剪刀剪去了洛淮手臂上已經和傷口絲絲縷縷粘在一起的繃帶。
徹底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赫然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紅色,如同夕陽的餘晖在手臂上燃燒。
那并不是某種武器留下來的傷口,而是一片即将潰爛的灼傷。
傷口周圍的紅腫使得中心被燙出的模糊痕迹更加明顯,雖然看得出來洛淮應該躲避的很快,但不難猜出,給他施加這道傷口的人,是想在他身上打下什麼标記。
不過沒有成功,那個标記并未成型。
灼傷永遠是最疼的,這種痛楚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加劇,仿佛是火焰在血管中跳動,每一次跳動都是對神經的折磨。
但在諾戈這種根本不在乎醫療的地方,這樣的傷口很難得到有效的處理。
楚尋剪開紗布之後就沒有了動作,洛淮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怎麼,這就覺得惡心了?”
“還是說,你怕了?”
他猜楚尋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程度的傷口,這人大概是仗着自己處理過一些普通的劃傷,就口出狂言,想要貼上來讨好自己。
也許此刻,楚尋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招惹了個什麼樣的人。
洛淮有些輕蔑的扯了扯唇角,自己伸手拿過旁邊的繃帶,準備撕扯一截下來草草再包紮一次,然後盡快離開。
他連一個小時的時間都不想給楚尋了。
可在他有所動作的時候,楚尋徑直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在了原地。
楚尋向前俯身,半個身形幾乎都壓在了洛淮的身上。銀灰色碎發淩亂的散在眼前,在他湊近洛淮那一瞬間,拂過了少年的頸側,帶起一片酥意。
他淩厲的五官此刻全然暴露在洛淮面前,隔得那麼近。
楚尋的眉眼微微低斂着,手伸進洛淮披着的外套内,用掌心一寸寸的按壓過他的腰側,最後扣住了什麼東西。
在洛淮準備躲開的那一瞬間,楚尋已經重新直起了身。
他在洛淮腰腹間摩挲起的熱度還未散去,而此刻,他正一本正經的看着手裡那把從洛淮腰間抽出來的匕首,輕輕笑了笑。
笑的痞氣又散漫。
銀白色的刀尖被他壓在掌心,十分輕盈的轉了個刀花,然後緩緩指向洛淮的傷口。
楚尋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了洛淮的傷口上,他毫無顧忌自己手下病人的感受,用指尖随意碾了碾那塊發紅潰爛的血肉。
洛淮皺起眉,卻聽見楚尋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誰幹的?”
洛淮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冷冷的回答:“知道的太多,會死的太快。”
楚尋歪頭看他,好像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嘴角扯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
他說話的節奏輕柔,可語氣聽起來,卻冷得像是裏了一層冰。
“我撿回來的東西,就算我不想要,也不能被打上别人的烙印……”
可他的聲音并不大,因此這句話,洛淮有些沒聽清。
于是洛淮開口:“你在說什麼?”
楚尋看了他片刻,突然露出了一個相當無辜的笑。他愉悅的彎了彎眼尾,輕松的說:“什麼都沒有哦,我隻是在想,要怎麼幫你處理傷口。”
“這樣的情況,還是根治比較好吧?”
這麼說着,他單手抵開了旁邊醫用酒精的瓶蓋,将半瓶酒直接淋在了手中的匕首之上。刹那間,辛辣刺激的酒味充斥着這一方小天地。
刀刃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寒光,楚尋熒白的指尖穩穩的控住刀柄,快準狠的一刀紮進了洛淮的傷口。
洛淮悶哼一聲,額角溢出冷汗,他咬着牙不吭聲,顯然是沒想到楚尋居然這麼大膽。
可現在阻止他,隻會讓自己的傷越來越嚴重……
洛淮低喘了口氣,仰頭背靠着吧台眯起眼,看向頭頂昏黃的微光,感受到了自己視野裡的一片濕潤。
他一字一頓地說:“等會你就完了,楚尋。”
楚尋從唇間溢出一聲輕笑,算作對這句話的回答。
他用刀尖觸碰洛淮傷口的邊緣,從那裡一路往下尋找着潰爛組織的位置,随即慢慢挑去裡面所有的壞死組織,以防止感染的擴散。
楚尋下手的動作很快,手穩的要命,好像個有數年經驗的外科醫生。在他眼裡,那些可怖的傷口和疤痕都好似不存在。
洛淮不是傻子,他側頭瞥了一眼楚尋,意識到這個人真的在給他處理傷口,并且處理的還相當優秀。
比他能找到的“醫生”,都要優秀。
洛淮心想,楚尋的身份背景,他一定會查個清楚。
這人絕對不簡單。
處理傷口并不是一個輕松的活,需要楚尋長時間的穩定狀态與耐心,還要被治療者的配合。
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硬生生剖開傷口治療的疼痛,可不是誰都能忍耐的。
可原本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洛淮竟然真的沒有掙紮,不動聲色地坐在原地忍了下來。
哪怕手腕上都是暴起的青筋。
不過最後他壓抑的喘息終究還是落在了楚尋的耳邊。楚尋握刀的手一頓,慢半拍的擡起頭淡淡看了洛淮一眼,問:“你不抽根煙嗎?”
洛淮眼睛早已汗水浸濕,他費力的掀起眼,裡面好像含了一汪晶瑩剔透的泉水。
他半是無奈半是譏諷的說:“我看起來還有動的力氣嗎?”
疼得都不想呼吸了……
楚尋微微挑眉,十分體貼的開口:“我幫你點。”
洛淮沉默片刻,才說:“煙在我右側衣服口袋裡……你别亂摸!”
剛剛楚尋湊過來摸他刀時,那一串自然又暧昧的舉動,實在是讓洛淮很有警惕的道理。
他不得不警告一下。
還好楚尋這次什麼都沒做。
他自然而然地從洛淮口袋裡拿出了一包白明河香煙,然後單手推開煙盒叩出根煙,用指根夾住抵進了洛淮的齒間。
洛淮微微啟唇咬住煙頭,交錯的那一瞬間,他柔軟的唇瓣擦過了楚尋的手指。
洛淮頓了片刻,偏過頭去。
不過楚尋并沒有在意,他找到自己身上的打火機,慢慢的為洛淮點燃了那支煙。
楚尋也沒有客氣,在洛淮的煙盒裡順手叼了一根在自己唇間,打火點燃,慵懶的吐着袅繞的青煙。
薄荷的香氣輕輕彌漫而出,洛淮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生理還是心理上的作用,他現在的感覺好受了很多。
雖然還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