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是郁家骠騎營的地盤,打皇祖開國以來,跟随他平定天下的四大将軍便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主動或被動請纓去了大楚的四個邊境鎮守,分别為主騎兵的西沙骠騎、善船舶水利的南海徐家軍、東方精通布陣常以少勝多的羅家白袍軍,以及數九寒天中的常家突騎營。
其中要數那西沙的郁家和北域的常家功勞最大,但最後卻落得了最為苦寒的封地,想來不過“忌憚”二字。
元帥随軍可打天下,這元帥能一直随誰的軍?可是這天下誰又能保證一直是誰的呢?
想來四位将軍也便心知肚明,于是各自在封地裡安穩度了幾十年日,表面上是除卻戰亂與京城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真正心裡怎麼想的,估計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那九五之尊的天王老子更是時刻憂心着這幾人誰心懷叵測,坐在龍椅上看着莊重嚴明,實則提心吊膽。
就讓那四位相互牽制是最好的選擇,然而一切的變故都發生在了半年前。
如郁孤所說,郁騁能遞辭呈主動去鎮守西沙這艱苦之地,這麼多年身體康健壯碩,怎麼就能在某一月突然身患重病查不出根源?
若是尋常症狀也就罷了,偏生的這病還愈演愈烈,眼看着形勢嚴峻,一月不到就隻能卧病不起,帥府傾盡所有關系去找境内的大夫,得出來的結果都是“不可查證”。
原本三月前郁孤便想趕赴京城,但大抵是老将軍知道自己這病扛不住,又或者考慮到别的謀劃,所以攔住了郁孤,甚至死之前最後的遺言還是告訴親生女兒,萬萬不可查下去。
然而從小長在邊境,在西沙同胡人們玩耍長大的少女,總是自由的,更何況軍營中講究一個“義”字,大楚的國訓講究一個“孝”字,七八歲上馬,十五歲征戰沙場的少年将軍,明知父親病的不明不白,她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于是一個疏星淡月,斷雲微度的夜晚,郁孤率了十幾人連夜奔波,幾乎是毫不停歇的趕到了京城。
也幸好她沒有太大動靜,讓皇上能把郁騁暴斃的消息按下去,不然若是捅在早朝上,文武百官非得面面相觑再争個你死我活來。
畢竟誰都知道,這京城裡,基本上人人站隊,各有所謀。到時候就不是為了老将軍的死因,而是想方設法的拖其他人下水以擡高自己了。
于是皇上幹脆全面封鎖消息,隻委派了大理寺少卿這閑職去處理,正好可以默不作聲觀察宋家這後輩是什麼心性,是否可為自己所用。
這案子若是斷好了,那是經世緻用的賢才,當拉攏為守江山社稷。若是沒斷好,那便證明是個小用的主,挂個頭銜以後說不定可以當個魚餌,或犧牲了或釣大魚。
是不是賢才,宋清夢不敢妄自認為,但是他是将才,因此臨行前他對皇上說要不孚衆望,排憂解難,其實就是在安皇上的心,并且告訴他自己明白他的别有用心。
褚星河彼時吹了一天的風沙,向西馬不停蹄了五六個時辰,那細皮嫩肉從小沒經過什麼風吹雨打的九皇子殿下,在看到一座城時當即喊停,說什麼也不走了。
“前面是什麼城?可繁華易歇腳?”
“殿下,前面是壑市,因流沙而誕生的城池,不如一個時辰後的平西城好休息,不然我們再走走?”郁孤抿起嘴,若有所思道。
“不走了不走了,我的馬都累得撂蹶子了,鎮守西沙真是難為老将軍了,”褚星河那扇子帶了半日,便毫無風雅的随手丢給了檐花,到了夜晚更是說什麼都走不動了,抱怨着天又曬地又幹,仿佛這壑市是他夢中故鄉。
宋清夢想說什麼,擡眼望去今宵月兒明,天地蔓延在黃沙之間,仿佛南柯一夢中。正在身處天地間不知去向時,忽地一隻手搭在自己的鬥笠上,向下拽了拽。
“少将軍,這壑市可是《山海經》中‘四海之内,流沙之中’那一國?”
宋清夢看向褚星河,後者則仿佛沒知覺一般,唯有嘴角淺淺勾起的一抹笑意和指尖輕輕的摩搓,證明他剛才不安分的手留下過。
“正是,”郁孤點頭,見宋清夢也不反對在這裡歇腳,自己也不方便多說什麼,便帶頭下馬進了城。
“殿下殊不知,我父收壑市之後,确實發現了許多遠古時期的遺留痕迹,雖然後來西沙三十六部撤離之前擄走了許多珍貴的遺迹,但絕大多數最終還是被上交國庫,剩餘的一小部分留在了我家,如果你們感興趣的話,我回去拿給你們權當緻謝的伴手禮。”到了自家地盤,郁孤明顯變得愉悅了起來,一路上與各色小販打招呼也不顯得那般沉重了。
“多謝,”宋清夢抿唇一笑帶過,“不過将軍,我倒真有一個與壑市有關的問題。”
“但說無妨。”
“相傳這壑市是座千年古城,坐落在沙漠深處,水源之側,可方才離老遠,看見水源卻未見古城,如今身在古城卻未見水源,這是為何?”
郁孤思忖片刻,猶豫道,“舊時聽父親說,見水源未見古城,是古城的影映在了水中,并将其托了起來,大概不見在城裡見不到水源,是因為水本就不在城的附近吧。”
宋清夢點點頭,剛要說話,又被她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