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青本是一富商之女,因家中隻她一個孩子,程父便着意培養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過十三四歲就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才女。
然而,北方蠻夷鐵蹄南下,山河破碎。程父舉家南遷,躲避戰亂,一路上家财幾乎散盡,家人也相繼離世,最後隻剩程父與程丹青兩個人來到了一個大山深處的小村莊,總算是暫得安甯。
後來新帝登基,政局平穩。程家父女搬去了鎮上居住。程丹青心想,家裡還有些餘财,不過是效仿祖輩,白手起家,定能重振門楣,卻不曾料到,不過一年光景,程父就撒手人寰。
程家最終隻剩下了她這一個孤女,舉目無親。
看盡金山銀山成空,親友俱喪,程丹青也沒了重振程家的心思,隻想後半輩子平安度日即可。她有技藝傍身,閑來替人抄書寫字,作畫授藝,日子過得倒也不錯。
慢慢的,鎮上就有人傳,一個姓程的女先生,學富五車,才可鬥量,竟把那位少年就素有神童之名的秀才瞿倫都比了下去。
不僅如此,這個程先生還心地仁善,時常接濟窮人。
瞿倫家境貧寒,靠着母親拼盡全力供養才中了秀才,但後來兩次考試皆不如意。他不甘心,覺得自己隻不過是時運不濟。偏偏這個時候,母親病重,瞿倫又要讀書,又要養家,實在分身乏術。他在外面是孝子,回了家裡,看到躺在床上的枯瘦的母親,卻一心盼着她早點死,好讓他甩脫包袱。
瞿母望子成龍,兒子沒有功名,她就合不上眼,吊着一口氣竟也這麼一直活着。
瞿倫下不了手弑母,便把主意打到了程丹青身上。憑她什麼才女,隻要嫁了人,就是别家婦,操持家務,相夫教子,自然沒時間當什麼女先生。更何況,他還聽聞程丹青小有家财,供他讀上十年書也綽綽有餘了。那些錢與其散給流民乞丐,不如花在他身上。等他一朝金榜題名,她就是官家娘子,自然風光無兩。
以前不是沒有人上程家提親,卻全都被拒之門外。瞿倫覺得去的那些人都是凡夫俗子,程小姐自然看不入眼。自己是十裡八鄉唯一一個秀才,素有才名。隻要上門提親,程小姐斷無拒絕的理由。
然而,他請了媒婆,帶着寒酸的聘禮上門,連程小姐的面都沒見上。一個丫鬟走到他跟前,站得筆直,說:“我家小姐說,承蒙公子看得起。但她早前就對亡父發誓,此生不做别家婦。”
媒婆好話說盡,程小姐就是不露面。丫鬟把兩人送出門,轉頭就把門栓上了。
瞿倫之前對好友誇下海口,這下顔面盡失,回家發了好一通脾氣,把病床上的老母吓得睜大眼睛嗬嗬直喘氣。
“你眼睛瞪這麼大幹什麼!都是你拖累了我,若不是為了給你治病,我至于連一身像樣的衣裳都沒有嗎?”
眼淚劃過瞿母眼角幹枯的皮膚,瞿倫見了更加來氣:“這麼委屈,眼睛一閉,氣一咽不就解脫了?你吊着那口氣幹什麼?你要當真為了兒子好,就早點走吧。”
但轉念一想,老母若是真死了,他要守孝,娶妻之事就辦不成了,好歹是讓瞿母緩過一口氣來。
後來,瞿倫幾次上門都被拒絕,他氣不過,便在鎮子裡散布謠言,說程丹青授藝是假,實際上是在家裡私會外男,從他們身上撈錢财呢。
三人成虎,聽信謠言的人越來越多,昔日衆口稱贊的才女變成了人人鄙夷的蕩.婦。沒人再找程丹青抄書寫字,她又難以自證清白,便想帶着丫鬟回到那個村子裡度過餘生。
瞿倫怎麼會放她走,在她臨行前一晚上門去,說自己是不信謠言的,還願意求娶她。隻要她嫁了,靠着他在鎮上的名氣,自然能替她澄清,謠言不攻自破。
程丹青卻恍然大悟,那些謠言正是出自眼前之人的口。她此生沒有牽挂之人,也更加不會讓瞿倫的奸計得逞。
畫紙翻飛中,沈麒生看見程丹青假意答應瞿倫,卻趁其不備,将裁紙刀刺向他的下面。
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畫紙。瞿倫慘叫一聲,捂着裆倒在地上。程丹青仰天大笑:“你這人面獸心、豬狗不如的畜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這輩子,任你如何苦讀,都别想再有功名。我看你不如就此入宮當個閹人,也一樣能去伺候貴人們呢,哈哈哈哈哈哈!”
瞿倫撿回一條性命,但他雖交代了大夫守口如瓶,程丹青卻早就把消息散播得人盡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沒根的人了。
程丹青被下了大獄,縣令判其流放。然而,離開小鎮沒多久,瞿倫雇了幾個人跟過去,趁着夜深人靜,一把火燒了她夜宿的驿站。
畫紙裡火光沖天,照亮了畫紙外所有人的臉。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之處,卻有一個人露出半個胳膊。
大火熄滅後,胳膊的主人才現出真容。是程家那個丫鬟。她去廢墟裡收攏了程丹青的骨灰,帶回村子,就埋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又用程丹青留下的錢财捐了筆錢,将村子命名為丹青村。
但時日一久,槐樹下飄起一股股黑煙,漸漸凝聚成實體,變成了個面目焦黑、長發遮面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