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瑤收到消息之後急忙趕回山海宗,果然山海宗周圍的天都暗了,濃雲滾滾藏着無數炸裂的閃電。
山海宗來往的弟子卻都對此情形并無多驚訝。
現在修道人中誰人不知,山海宗的幾位長老都是或躲或自己硬抗過天劫不願飛升而留在山海宗的。
那位帶着一柄玉笛常年在外雲遊的遲長老據說是自己生生捱過了那天劫的,祈瑤宗主當年是經曆的土劫。
正常修道者在拒過一次天劫之後,就不會再有機會得天道召喚再降天劫于身了。
可山海宗的李堯光李長老卻生生打破了所有人的認知,風雷火土水經曆了個遍,每隔幾年便又會得天道的召喚,各番天劫輪着下。
這待遇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有人說這不奇怪,李堯光仙長本也不似這世間的塵土凡人,清冷飄渺,拒人千裡,一身紅衣站在一衆修仙者中,不融于他人,一看就是非凡者。他的一雙淡色眸子盯哪處,哪處就能結霜。這樣的人就好像他本該就是那九天之上的神仙一般,是貪了人間景色,才留戀在此,不願返。
人人都想修道,修道的最終目的誰人不是想成仙?可這山海宗的幾位長老真是讓世人都開了眼界。
曆年來關于這幾人的各種版本的故事早被寫進了戲本子,在三族間流傳。
祈瑤剛停落至青鸾峰峰頂,雷劫便在她眼前落下,頓時讓她心中一驚。
雷劫已下,便不可再中途插手為避天劫的人護法了。
直到天光漸黑,震腦雷聲不再炸裂劈下,那籠罩在山海宗上的洶湧如海的濃雲才終于散開。
祈瑤拉着還未醒酒的鶴仙立即向法陣中央而去。
李堯光有些頹然地半跪在那,高束的發絲有些亂了,身上的紅衣讓人一時竟分不出此次避劫究竟受了多重的傷。
他一手捂着肩處的傷口,視線空茫地落在地上。
待祈瑤走近,他才緩緩起身,視線毫無波瀾地掃過祈瑤和鶴仙,然後輕輕搖了下頭,便自己回了聽風閣——這個隻剩下他一人居住的小院。
院内黑漆一片,無燈火燃起,更無任何喧鬧之聲,他默然推開陳舊的院門,在踏進院門的那刻,他腦海中就立刻響起了常辰與孔淵讨論怎麼追師姐的聒噪又誇張的讨論聲,兩個人像是察覺到李堯光的靠近,突然看了他這邊一眼,然後緊張兮兮地背過身去,像是生怕被偷學般……
李堯光愣了愣,側目向内院門口角落看去,那裡果然空無一人,連剛才那讓他覺得呱噪好笑的聲音也消失了——這裡靜得讓人覺得恐懼。
捂着左臂傷處的手不自覺抓緊,有紅色暖流也溢到了他指節分明的手上,然後向地上垂落而下,同時李堯光又擡腳向裡走去,在血滴落到地上的同時,他的腳步也落下:江止坐在石桌旁,擡頭看向院中繁盛的銀杏巨樹,問遲逍遙剛才自己有沒有輸錯數,遲逍遙正擦試完劍,眼神一刻不離複雪劍,兔妖蹲在他們身側聚精會神地看着地上的一株小草……
李堯光的這步落地,走向下一步的腳又擡起,身後的是早已枯萎的銀杏樹,風穿透過枯枝,它屹立不動,樹下的石桌在靜夜下沉寂着。若無人述說,無人講起,誰也不知道這院中原不該是這般的。
走到聽風閣閣樓前,李堯光垂着頭停了會,最終還是推開了以前明珑住的那間房,無光的卧房中,隐約見裡面的人瞬間轉身發出意外地低呼聲:“師兄?!”,然後她又立即背過了身去,便消失在眼前,隻剩開着的兩扇窗口在孤寂地因風吱呀搖動。
那一刻李堯光呼吸都凝滞,恍惚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許是上次在房中所放的聚意散還未能從這房間中散出。
他将門窗都關上,然後重新拿出一劑聚意散一擡手便撒在了這空中。
頓時,那紫衣活潑的少女轉過了身,眼眸亮晶晶地看向他,她笑着說着,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師兄。
可手指蜷動了好幾次都被李堯光忍了下來,他不敢伸手去觸碰她,甚至都不敢靠近。
因為一觸碰到,聚意散便不顯靈了……
漆黑無燈的聽風閣内有一人在捂着眼睛笑着,笑聲嗚咽間斷,不算好聽。
“師妹,你對我……難道公平嗎?”
無人問過他要不要這雙眼。
*
孔淵的屍體被明珑從衆魔眼皮底下帶走,可她也沒能走多遠,就渾身是傷體力不支地躺倒在一處荒漠中。
她仰着頭竭力地呼吸着,腦袋早已經因劇烈的疼痛而變得不算清醒。
但她還是感覺到了,有一人正向她靠近,熟悉的氣息反倒讓明珑閉上了雙眼。
是祝澤。他撲了過來,立即就向自己傳輸靈力治療着自己。
果然他還是跟來了這裡……
傷勢太重了,一時之間能保下命都很難。
可正是這時候,落敗的妖群卻發現了此處地異常,他們圍了過來。
“明珑,你快醒醒,你現在能動了嗎?!”祝澤一手不敢懈怠地為明珑治療着,一手撫在明珑的臉頰邊,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在那些妖族越來越近之時,他看了一眼孔淵早已沒有生息的屍體,一咬牙扶起明珑便打算先離開。
可明珑卻出聲了,聲音極其虛弱:“把我放下吧,祝澤,它們當然是沖着我這個将妖王殺下懸崖之人而來,隻有你走,它們才不會追。”
祝澤沒說話,又看了眼身後,果然那些妖族隻确定了一眼孔淵已死,發現明珑重傷被他扶着,就立即向兩人追了過來……他轉手釋放出千絲毒液,前面一排的妖族倒下,後一排的妖族立即越過前一排的屍身向兩人襲來,盡管是落敗的妖族,它們的數量也絕不少。
眼看着妖族分工明确,有一隊竟早就悄然繞了前,這下是前後兩相向它們聚攏而來。
祝澤将明珑摟在懷中,手腕處割開一條口子,鮮血流出然後送到了明珑的嘴中,眼睛死死盯着敵方,對明珑說道:“明珑,聽得見我說話嗎,你現在傷勢嚴重,但現在應該已經愈療得至少可以動了,我等下拖住他們,你——”
他話音驟斷。
被他護在懷中的明珑轉頭避開了送至嘴邊的鲛人血,仍是閉着眼,隻道:“你走吧。”她面色平靜,像是完成了某種任務般,在躺平迎接生命的終點,她道:“你走吧,把我放這就行。”
眼見着妖族朝兩人越來越近,祝澤将視線垂下,本是凝着的眉卻在看向明珑的那一刻舒展開來,他輕輕将明珑嘴角和臉上血迹用拇指揩拭幹淨。
隻聽他一聲輕歎之後,低聲道:“罷了,罷了……被妖族殺死的模樣雖會難看……”
祝澤的這句低語越過腦中各種混沌的聲音傳入明珑的耳中,惹得明珑皺緊了眉頭,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升起。
果然下一秒,她便被祝澤輕輕放平在地上,然後又是一陣衣料窸窣聲之後,身邊傳來溫熱感——祝澤也躺在了她的身側,頭枕在她的胸膛處,甚至還用臉頰眷念般地輕蹭了幾下,他像是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才又出聲道:“等會再疼也一定不要放開我的手,明珑……我倆就在一處死吧,這樣才能生世不分離。”
黃色沙漠之上喧嚣的風無差别略過所有生物,似是想要将所有活着的吞噬,掩埋。
周圍的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它們眼中閃爍出或恨或興奮的光。
就在妖族釋放出的術法投向兩人的那刻。
明珑的眼睛驟然睜開,騰出手朝向天撐起,頓時一道保護結界籠罩着兩人展開。
就在妖族驚詫地目光中,一道紫影一一掠過它們,頓時血花四濺,哀嚎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