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珑看着龔柏用手擡起的人臉,仍神色淡然,就近拉出一張椅子也坐了下來。
“已滅門的萬靈門門主百青的命也算禮物?”明珑道:“如果坐在那的是你們的魔君,倒還行。”
聞言龔柏眨了眨眼,然後又将百青的臉擡高了些,他端詳了好一會才将之放下。
然後他的手在大圓桌旁的一張張椅子上撫過,最後停在明珑旁邊的那張椅子上,溫聲問道:“我可以坐這裡嗎?”
他等了一會,一直未得到回答,于是他之好退了一步,在明珑隔了個位置的椅子上坐下。
他才剛落座,就聽到明珑道:“我現在感覺不到了,應該是那時被祝澤用什麼辦法封住了。”她看着自己手裡聚起的那團靈流,向龔柏問道:“我是不是在三年前也曾經被‘洗命’過?”
“仙長,您這種的是叫墜魔,與‘洗命’可不同。我還以為,是仙長自己有意識地壓抑着魔氣的,原來是被他人封住了……明明那時,我看見仙長在戰場上是那般的強大。”龔柏的眼中藏着欣喜,他道:“怎麼樣?這力量……我們魔族的力量,它是不是很讓人着迷?”
明珑沉默着,沒有接話。
龔柏又道:“仙長此時願意來此,真是與我們有着某種心意相通呢,”他擡手指了指對面“坐”着的百青繼續道:“仙長可知他一人族又是為何要幫助妖族?這幾年間他又是躲在哪裡?”
明珑終于擡目看向百青慘白的臉。
百青,這個人确實身上有太多疑點。曾經的自己日思夜想地想辦法想要知道他做那一切的目的。可後來發生的越來越多的事情便也證明了,即使沒有百青,孔淵還是會走到這一步。
而魔族此時将明顯站在妖族那一方的百青殺了引自己來,又是為了什麼。
在猜到對方目的的那一刻,明珑知道,有些問題即使自己不問,龔柏也會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嚼碎講出。
“這人間從不缺可憐人,如今這亂世亦然。百青出生便被棄于山林中,被狼妖撫養長大,狼妖帶着他一起歸附于九昭後卻被人族所殘殺。他從小敬仰崇拜九昭而憎恨人族便順理成章。”
“僅此而已?”
明珑的追問似乎讓龔柏感到愉悅,他輕笑着道:“當然不是,九昭何許人也。百青天資超然任誰都一眼能看得出。但他軸啊,隻聽狼妖的,而狼妖更軸,隻想帶着自己的狼群和百青避世而生,即使是妖王九昭的命令他也隻是選擇性的服從……所以狼妖在九昭這種人的謀劃中是必死的,而且得死的對九昭有價值……”
“如此,便有了後來的狼妖被人族虐殺,百青在九昭的幫助下走出人生低谷後成為九昭得力的左右手。而後九昭又借祝莺之手推百青成為萬靈門門主,而百青煉妖為魂獸這種行為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讓所有人族以為百青和妖族不可能有關系的手段罷了。九昭他為達目的從來舍得推自己族類下火海。”
明珑聽完這些,背靠倒在椅子上,沒作評價,隻等龔柏說出目的。
這已經是一場心知肚明的談判了。
龔柏以九昭的心腹百青的命為引約明珑出來,這象征着此時魔族已然強大到不需要妖族的助力了。而這三年間,妖族更是不費兵力的,就從人魔大戰中得了不少好處。當然,這兩族所壓榨到的都是從人族那掠奪到的。
恐怕不止是魔族,魔族勢力擴張至此,妖族應是早也開始忌憚魔族了。
戰場上從來就沒有永遠的同盟。
可龔柏仍是不點破這一層,他話鋒一轉道:“世人皆說墜魔為邪道,可所謂邪道和正道,從來都是被本就身為某一道中的人所定義的,這隻是他們的排外行為而已。仙長您能自然墜魔,這其中必然代表着什麼……妖族橫在人魔兩族之間,作軌不斷,導緻我們兩族中間總是存在着很多解不清的誤會。但您不一樣,您懂主上的無奈,懂魔族的力量,懂兩族人民的艱辛。”龔柏琥珀色的眸子直視着明珑的眼睛,試圖窺探出明珑的每一瞬情緒的變化,他一字一句道:“如此時要所有人族代表力量的修士和代表權利的人族朝廷與我們魔族達成合作,這需要太長時間了,如今的妖族發展難抑,我想您應該也不願讓九昭之流站在這世間的頂端吧?”
九昭若爬上力量和權利的頂端,那這天下必遭血洗。
可近段時間魔族對人族的壓迫并未緩和,卻一直暗中誘導人族中那些想要入魔的人進山海宗找自己出來進行這樣一場對話,莫非魔族雖要防妖族但也并非是想要和人族談和,并非是想要效仿妖族之前對魔族的那招手段:先暗中接濟魔族将魔族養起來,再利用魔族戰上人族,以此從中得利。
明珑轉目迎向龔柏的視線,他的聲音萦繞于耳邊:“仙長,如果我現在就替您将祝澤仙長設的封印解開,為您解放出那強大的力量……從此之後,通過‘洗命’成為魔族的這批數量龐大的軍隊由您統管,您将如何?”
腐卻山外的夜晚格外寂靜,客棧内裡的人談話聲飄不出,外面的風也吹不進來。但明珑總覺得,耳畔一直有強風吹拂,鼓動耳膜,鼓動内心。
*
李府每日都很安靜,即使這府裡人其實很多。
最熱鬧的一段時間,應該就是李堯光的父母俱在,而他剛出生的那段時間。那時哥哥姐姐們會搶着抱他,母親還會施仙術逗弄他,父親每每這時候便會拍着手掌又是笑又是誇贊母親厲害,好像這仙術不是施給他兒子看的,而是施給他看的。
後來,讓堯光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場辦在李府的婚禮,那是他第一次見這樣的陣仗,以至于那時候自己明明還很小卻對此印象深刻。
紅綢和紅燈籠從府内一直挂到平蒼城外,溫柔漂亮的二姨娘就是在燈籠的照耀下,一路踩着紅毯進來這府中的。
小堯光興奮地在忙碌着的大人腳間歡快穿梭着。
等跑累了,一回頭,卻發現兄長和姐姐們并未在笑,穿着紅衣的父親也沒在笑,父親兩手包裹着母親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眼裡滿是疼惜和愧疚。這是父親平時向母親說軟話時會做的動作。
而這場婚宴,在笑着的隻有紅蓋頭之下無聲嬌笑着的新娘和那些李氏宗族長老們。
族長坐在祠堂中的主位上,對這一他強行促成的姻緣甚是滿意,不住地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