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就在山海宗的前方殺敵那麼長時間,為何當時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為什麼要直到落花陣崩散那刻才感到心慌,才想起去後方……
聲音在這一秒全都消失,這個世界的顔色在明珑眼中驟然失色。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明珑的腦海中驟然崩斷。
“少爺的屍身我需要帶回常家,所以……”
身邊的人還在說着什麼,但明珑已經聽不到了,她腳步緩緩向後挪,眼睛仍是看着那處。
背對着明珑的歸月師姐許是感應到了什麼,緩緩側臉過來……
明珑呼吸加重,腳步再次往後撤了一大步。
在視線觸及到歸月師姐臉側正在滑落的晶瑩淚珠時,失去的聲音和顔色在這一秒又回來了,帶來的還有腦海中閃回的無數記憶,猛烈沖擊着明珑的五感。
終于她一咬牙,轉身跑走,重新躍到巨人的頭上,又沖入正在撤軍的魔族軍隊……
雨勢漸大,巨人一步一步地走着,明珑的身體因為這颠簸在輕輕晃動。
她擡起了臉,迎向垂直而下的雨滴,雨滴落到她臉上又從她臉上滑下。
“祝澤……”明珑的聲音藏進雨聲裡,祝澤需要側過頭來才得以聽清。
她道:“我想回去了……”
祝澤愣住,心中的那股異樣感像是被得到證實一般,他遲疑問道:“山海宗?”話語間他自己發出的聲音都有些遲疑飄忽,“我們就是在回山海宗。”
“不是。”
祝澤眼睫輕顫,視線落到一股股從明珑臉上分流而下的雨水上,他執着問道:“那明珑是想去清渠鎮?”
他莫名的就是知道,明珑說的“回去”并非是這兩個地方。而是一個他去不了,他們都去不了的,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而這猜想讓他覺得害怕。
明珑微微側了下頭,似乎在回想什麼,她道:“那個地方沒這裡好看,但有很多好玩的,有很多好吃的,比這裡方便……兩個遙遠的人能直接通話……”
“是傳音入耳?”祝澤眸子垂下,接住明珑說出的每一句話。
“不……不是,那種東西叫,叫……”明珑認真思索了很長時間,終于她笑出極短兩聲,似笑似哭道,聲音有些怪異:“我忘了……我真的忘了,但我真的想回去了。”
她忽然轉過身,抓住祝澤,奮力地想要描述着什麼,“祝澤,你知道嗎,這些都不是真的,你們也都不是真的……所以常辰他沒有死,他應該是極上門的一直引以為傲的首席大弟子。是不是如果我沒來……至少,至少就不用經曆這些了……如果我沒來,常辰的結局怎麼也不該是這樣的;所有人的結局都不是這樣的……不止是常辰,還有師尊,江叔,還有……你。”
她話音驟停,目光上移,與祝澤對視。她瞳孔顫動着,嘴唇張合了幾番,又頹然将視線别開。
過了良久,當巨人淌過宗前的那條血河,當明珑最後一次搖晃法杖讓巨人停步在山海宗宗門前時。
明珑聲音微弱,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震懾人心,她道:“山海宗宗主……祈瑤師姐被魔族所俘。暫由鶴仙代理宗主之職……鑄魂燭被奪。”
人族将再不得安甯……
話音剛落。
明珑許是疲累太久,眼睛緩緩閉上,身形一歪就從巨人肩頭栽落,祝澤随之從巨人肩上落下接住明珑。
他看着懷中人隐隐散發的魔氣,抿了抿唇,又轉目看向山海宗内的景象,将明珑橫抱起,拿起掉落在一旁的法杖……
玉環相撞的聲音又起,巨人緩緩轉身,朝另一邊走遠。
*
從每個清晨到日暮,時間從耳畔劃過,從發尾淌過,從指尖略過,從每個春夏秋冬裡走過,沒人能留住它,轉眼間就是三年。
明珑每天過着日複一日的日子:除魔,殺妖,埋葬,整隊,清點存活人數,救人。
從身體到思想都變得麻木,最後自己變成了麻木的本身,然後又從眼裡将這種麻木流出,展現給每個能看見自己的人眼前。
然後好像所有人都開始畏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