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旁邊,祈福樓上。
祈安宴散後,周文帝帶着一群公侯臣子在頂樓飲茶消酒、閑談詩賦,等着遊園詩會的結果,不少愛面子的大臣時不時湊到欄邊往遊園中看去。
要是自家夫人能拔得頭籌,也算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臉,還能赢個夫妻恩愛、心意相通的名聲,于仕途官名絕對是有益的。
剛開始一衆世家子弟也跟黏在欄杆上一樣望外看,個個笑得像傻子一樣,但一身寒氣的顧将軍走來後,他們就不敢了,總不能當着人家夫君的面争相瞧人家夫人。
沈至行是唯一一個能光明正大陪在顧償身邊看阿願的人,常樂在一旁牙都要咬碎了,滿眼鄙夷地看着沈至行的背影。
“你去幹嘛?”
沈至行見顧償要走,吓了一跳道。
“紅紙挂得太高,她硬去夠會摔着的。”
“唉,你别着急走,回來看,阿願聰明着呢。”
顧償腳步一頓,回望向遊園中,小姑娘慣是個機靈的,很快尋了幾塊石頭墊在腳下,順利拿到了紅紙。
——白雪枯樹下,一襲紅衣的小姑娘垂眸看着手中的詩句,笑得宛若暖陽。
顧償眼中的焦急散去,不由松了一口氣。
阿願拿到紅紙也沒有第一個出園,而是等六七成人都興高采烈拿着選中的紅紙離開才出園,然後就在祈福樓門口撞見了依舊在吵架的常櫻和沈栀意。
阿願:“……”
阿願一言難盡看着兩人,“你們沒進去核對詩句嗎?”
常櫻和沈栀意異口同聲道:“沒有,等你一起。”
阿願:“……”
兩人的聲音都有點啞了,也不知道在雪裡吵了多久,肩頭都落滿了雪。
阿願進了祈福樓,常櫻和沈栀意也跟着進去,然後接過宮女遞來的墨筆,在選中的紅紙上寫好下半句詩。
“願丫頭不再挑了挑嗎?”
阿願大概是在雪中凍了太久,乍入祈福樓暖和過來,人還有些遲鈍,後知後覺擡頭才發現——
以周文帝為首,沈相、太傅等七八名文武重臣伴君在側,都踮着腳尖好奇地望她落墨的紙面上看去。
阿願剛欲起身行禮,卻被周文帝擺手拒絕了,“免禮,真不再挑了挑嗎?朕看着你在遊園中拿着這張紙凍了良久,是不确定嗎?”
阿願的眼睛很亮,堅定道:“确定。”
“那怎麼不早早出園?”
阿願默然,不敢說。
周文帝笑了,“朕是怕你那個夫君誤會你不确定。”
阿願看着周文帝,“他不會。”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
“他就是不會。”
周文帝對上小姑娘認真幹淨又堅信不疑的目光,微微愣住,随即一笑,“好,他不會,來,讓朕看看你的詩對得怎麼樣?”
帝王拿起紅紙端詳,看着看着就有出神了。
“陛下,陛下!”
沈相小時候就是和周文帝穿一條開裆褲長大的,故而是朝中最懂規矩也沒最規矩的人,大膽地将手伸向帝王,語氣還帶着點嫌棄,“您别自個看,給臣也看看。”
紅紙落到沈相手中,身後幾名大臣也有膽子望前湊着看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念出了聲。
“雪撫……”
“青山頂,”
“人間……”
“……已白頭。”
老太傅當即激動得撫掌,“這詩句對得好啊!”
“陛下,子時将至,皇後娘娘請陛下與諸位大人移步頂樓,祈福煙火馬上要開始了!”有小太監從頂樓下來禀告道。
周文帝笑着點頭,“走吧衆卿家,願丫頭也跟上,樓上有人等了你許久,再見不着你,怕是要發脾氣了。”
祈福樓修建得極為宏大,樓高七層,頂樓聚滿了公侯大臣和女眷,喜慶佳節也不像往日那般規矩重,樓中熱鬧得很。
主位上的皇後一見阿願上來,滿臉喜愛之色地朝阿願招了招手,“阿願,過來本宮這裡。”
阿願聽命上前。
“把手伸出來。”皇後笑道。
阿願乖乖伸出手,一顆赤色如血、形如淚滴的紅石被放到她手中,她目露疑惑地看向皇後,“娘娘,這是……”
“握緊,有什麼感覺?”
“石頭好像在變熱。”
皇後笑彎的眼眸平和慈愛,“此物名‘春熟日暖’,無人知其從何而來、何種材質所成,隻知是上古流傳下來。‘春熟日暖’是一對,一塊淚石若被人用體溫焐熱,另一塊淚石也會跟着暖起來。阿願猜猜,這另一塊淚石此刻在手中?”
阿願聞言一愣。
轟——
“煙火開始了!煙火開始了!”
“陛下、娘娘,煙火開始了,可以移步了!”
“快看,好美啊!”
“哎喲喂,誰家的小子擠到老夫了!”
滿閣男男女女皆動了起來,湧向樓閣憑欄,而阿願恍然回眸……
人海散去,顧償笑容溫柔地站在那裡,朝她搖了搖緊握在手心的淚石。
——煙火鼎沸中,他們一眼隻看見了彼此,四下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