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門婚事是他親自求的。”
“他在戰場救了江家嫡小姐的性命,江小姐對他一見鐘情……”
“……男才女貌,堪稱良配。”
“這樣啊,”阿願垂下眼眸,一股苦澀從心房蔓延向四肢百骸,連牽強的笑容都安安靜靜的,“以夫……顧将軍的性子,能親自求娶新婦,想必是極喜歡那人的。”
“顧償并未忘記你,若你歸來,你還是他的妻子,他定會好好待你,隻是……沈某有私心,希望你能成全顧償和江小姐,江家亦是武将世家,江老将軍很好看顧償,他出生入死、幾番功在家國,不該因一些事情被埋沒……”
“我會救你離開,送你去南方,銀錢和宅院皆已備好,若你願意,後半生可安然無憂……”
“你臉色怎麼如此難看?”
阿願忍下心房處好像什麼被挖空的疼,輕輕搖頭,聲音還是那麼溫順有禮,“沈公子是個好人。厭惡而不失禮,輕蔑而不失善,有方君子也。”
沈至行一噎,他看得出小姑娘這番話是真心的,可偏偏他心裡藏着鬼,擔不起阿願這一句“有方君子”。
“我不需要那些。”
小姑娘輕輕慢慢說道。
沈至行擰眉,下意識是以為這些籌碼還不夠,語氣冷了幾分,“那你想要什麼?沈家還算有些底蘊,你說出來我皆可答應。”
阿願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垂眸思量着,答非所問道:“沈公子帶了多少人潛入蠻營?”
“貴精不貴多,隻帶了一人,已經去營救韓疏闊了。”
“沈公子最多能救幾人出營?”
“至多兩人,再多恐被發現。”
蠻族軍營守備森嚴,能将她和韓疏闊救出已是極限。
阿願幾乎想到沒想,吹滅了案台上的燈燭,拿起衣架上的純色大氅,眼中藏着急切和一絲期翼道:“還請沈公子跟我來。”
阿願熟知蠻族軍營的守衛分布,一路上避開巡邏士兵,将人帶到了一處早已熄燈的營帳前,然後先一步進了帳。
沈至行遲疑一瞬,也跟着進去,繼而就愣住了,這處不大的營帳中擠了二十幾個同樣身着舞衣的女子。
阿願不知輕聲和那領頭女子說了什麼,領頭女子滿眼希翼地看向沈至行,好像一個行将末路的沙漠旅人看到了綠洲般。
緊接着,阿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帳中二十幾個女子想都沒想,跟着阿願齊齊跪下。
沈至行一怔,隻見原本被一衆女子藏在最後方的小丫頭懵懂地站起身,她身側的女子溫和鼓勵道:“年年别怕,往前走。”
這個八九歲模樣的小丫頭被一雙雙溫柔的手輕輕推着往前走,最後走到了阿願和領頭女子身邊怎麼都不肯再往前走,突然哭着抱住了阿願的脖子,“嗚嗚……願姐姐、澄娘姐姐,我不走,我害怕,嗚嗚嗚嗚……我不走……”
領頭女子即是澄娘,狠心将年年從阿願的懷抱中扯出,焦急地哄道:“乖年年,去那位公子身邊……”
說着,澄娘似乎怕沈至行因年年的舉動而生氣,磕頭懇求道:“恩人,年年平常很乖的,路上絕對不會給恩人添麻煩。”
她這一叩首,身後的女子都跟着磕起頭,哀求道:“是啊恩人,年年很乖的,路上絕對不會哭鬧。”
她們惶恐地磕着頭,生怕沈至行嫌棄年年哭鬧是個累贅而不肯帶她走。
沈至行見這情景,一時心緒複雜,他幾乎瞬間猜到了阿願的主意,對上那雙琉璃眸,難以置信道:“你……”
阿願目光堅定,彎下脊背,深深地給沈至行磕了一頭,“這就是我求沈公子做的,求您帶年年離開。”
昔年華京獨孤家的嫡小姐、東宮未來的太子妃,何等尊貴的身份,便是沈至行見到這個小姑娘都要禮敬三分。
可如今這小姑娘跪得這般輕易,頭重重磕在地上。
“你要我帶這丫頭走,那你呢?”沈至行莫地心中一沉。
阿願低着頭,從袖中掏出一枚白魚玉佩,雙手奉上……
……
西南邊陲的雪從不似江南,沒有溫潤綠意,隻有天地間無盡的蒼茫,眨眼間便已落了滿膝。
沈至行一手牽着年年,一手攥着那枚白魚玉佩,就那麼頹然地走到大雪裡,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阿願的聲音回蕩在他耳畔——
“沈公子,人都是自私的,可再自私,我也不能……不能拿恩情鎖顧償一輩子,這不公平。阿愚希望顧将軍往後餘生能夠随心所願,日日見到心悅之人,琴瑟在禦,白首偕老。”
“煩請沈公子撒個謊……”
“就說,蠻族之中并無阿願此人,乃消息有誤,顧将軍的夫人早已死在了一年前的崇安城……這枚玉佩自崇安城輾轉流落到一名蠻族營妓手中,如今原物歸還。”
“……我就不回去了。”
半晌震驚後,沈至行聽到自己溫怒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你留下會是什麼下場?”
“知道,沈公子放心,蠻人并不知我是顧償的妻子,我可以保證……”
“你能保證什麼?!”
“明日,我活不過明日的,請沈公子放心。”
砰,是阿願的磕頭聲,竭盡全力地保證着。
沈至行不知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離開營帳的,恍惚中聽到了身後一句很輕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