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願淺笑搖頭,“我沒瘋,我想要殺護骨烈很久了,我以為你知道。”
她就這麼直白地說出,不僅護骨希愣住了,連帝堯都神色複雜地看向阿願。
極少見人将殺與恨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又好似刻骨銘心,更何況是阿願這種瞧着安靜又溫柔的人。
“退一萬步來講,自護骨烈稱王後,你可知蠻族與大周每年會死傷多少将士和百姓?蠻族地處荒原、物資匮乏,所以觊觎大周豐富的物産、肥沃的土壤,也會為了生存,發兵侵略大周,但……為什麼你們從沒有想過換一條出路呢?如今寒冬将至,蠻族最缺的應該是幫助族人活過寒冬的物資,有我大周鐵騎鎮守邊塞,蠻族何曾如願地渡過邊關?既然如此,何不與大周合作通商?”
“通商?”護骨希被這個念頭驚到了。
蠻族與大周敵對多年,且在蠻人好戰,天生就認為想要的東西搶來就好,所以他們從未想過在他們和大周之間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大周缺牛馬,蠻族缺物資,兩國可以交換,若是如願,九公主的母族也許能成為這個寒冬下存活人數最多的氏族。”
這個“如願”太令護骨希心動了,那可都是她族人的性命!
她沉默地看着阿願良久,“據我所知,你在大周那邊的地位并不高,你憑什麼能代表大周和我蠻族合作?”
這話雖是對阿願,但言語間護骨希幾番試探性地看向帝堯,好在帝堯沒有令她失望。
“她說的,即是孤的意思。”
大周太子冷沉開口,哪怕是平淡出口的聲調都帶着迫人的威嚴。
護骨希明顯動搖了,但還是冷靜了下來,覺得好笑地看向帝堯和阿願,“你們可真敢想,明明皆在逃亡路上,自身都難保……”
帝堯淡淡瞥了她一眼,“彼此彼此。”
護骨希一噎。
阿願笑面如花道:“我們雙方确實都在逃亡,但如果我們都活了下來呢?蠻族最強的氏族和大周未來的君主結盟,九公主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帝堯再度開口,他甚至不需提前思量,就連蠻族和大周合作通商的條款細則都說得一清二楚,以及蠻族能從中獲得多大的好處。
護骨希聽得認真,然後可恥地淪陷了。
“為表誠意,我們兩個逃亡者可以先幫九公主離開這座城。”阿願笑着承諾道。
“你有辦法?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抓我嗎?”
“交給我便好。”
護骨希一開始還有所懷疑,直到阿願不知從哪裡尋來一捧草,說是研磨成泥後塗抹在頭發上,可以讓她一頭顯眼的金發變成黑色。
臨近黎明,護骨希看着銅鏡中自己一頭墨發和上妝後面目全非的自己,嘴角不禁抽搐,“迦卓爾,你們大周女人都像你這麼可怕嗎?”
正在給護骨希盤發的阿願不解,“嗯?”
護骨希盯着銅鏡裡阿願那張雖然蒼白卻美得不可方物的臉,“你明明生得那麼好看,連指尖都是好看的,但與你同行的那位‘王’,他知道你曾經用這雙手殺過多少人嗎?用你們中原人的話來形容,你應該算是……蛇蠍美人,是這個詞嗎?”
阿願聞言笑了笑,“你可以告訴他的。”
護骨希瞧着阿願那抹不甚在意的淺笑,“那如果我把你在蠻族的事都告訴你的那個夫君呢?他叫什麼來着?顧……顧償?”
阿願為其盤發的手一顫,垂下眼眸,“你也可以告訴他。”
“你們中原女人不是最講究賢良兩字嗎?你和賢良哪裡沾邊?若是我告訴了他,你就不怕他不要你了?”
“怕啊……我日夜憂怖的,不過是哪一日就不能再陪在他身邊。”
阿願嘴邊還挂着淺笑,可護骨希通過銅鏡看着,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笑得那麼傷悲,好像一盞随時會散在風裡的琉璃。
護骨希撇了撇嘴,“騙你的,不會告訴他的,而且他都死了。”
……而且他都死了。
啪,阿願手中的木梳掉落地上,摔成了兩截。
“你說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顧償帶領的大周軍隊遇上了護骨烈統領的我軍主力,七成人馬被困殺于斷生谷,後面雖突圍而出,但被逼進了漠北的無人區,那裡是一望無盡的沙漠,進去的人從沒有出來的……我還聽說顧償受了重傷,我軍萬箭齊發下中了六七箭……你怎麼了?”
阿願捂着心口的位置,似是疼得難以喘息,微微弓起背,額間轉瞬溢出汗來,她緩緩閉上眼,不覺淚落,大悲之下竟是先覺得荒唐地低笑了一聲,然後一口黑血猛地吐出……
“獨孤願,你怎麼了?!你别吓我。”
護骨希大驚地扶住了她。
砰的一聲,帝堯破門而入。
兩個姑娘家在屋中梳妝,帝堯原本避開去了院中,他沒想偷聽,可習武之人耳力甚佳,屋中的說話聲聽得一清二楚。
帝堯第一時間沖進屋中,看着癱坐在地上前襟染血的人,壓下眼底的心疼與複雜,一把橫抱起人,放到床榻上。
“看好她,我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