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注視着一輛藍白色的列車嘶嘶地駛入車站,又從另一條隐秘得幾乎不可察覺的隧道離開,他們不會注意到它有任何反常:不會注意到十五個疲倦的人們坐在列車朦胧的光線中眨着眼睛,背靠背形成一個保護圈,發現自己置身于噪音和煙霧的“殿堂”而感到茫然。
平日裡,任何一群像這樣看起來孤立無援又不知所措的孩子都早已招緻某個好心的成年人上前詢問,問他們怎麼了,或者是否需要幫助,又或者他們的父母在哪兒。但今天,月台上站滿了數以百計滿臉疲憊的下班族,所有人看起來都憂心忡忡、心煩意亂,因此沒人去留意那個穿着外套和簡單連衣裙的小女孩兒,沒人注意那個頂着一頭棕色卷發、長着兩顆大門牙的女孩兒,沒人注意那個皮膚像咖啡豆一樣顔色的圓臉男孩兒,沒人把目光停留在那個眼圈發黑的男孩兒,面容由于缺乏睡眠而憔悴枯槁,因為太怕自己的夢。然後是那個被眼鏡和圍巾裹得如此嚴實的女孩,沒人朝她旁邊那個完全被忽略的年輕人多瞧上一眼,他的樣子如此普通,幾乎不值得注意。太過平常的外貌令人們的眼睛從他身上一掠而過,即使他踮着腳尖、轉動脖子打量他們,目光像哨兵一樣掃過月台。
事實上,沒人仔細看那輛從視線死角裡一掃而過的幽靈列車,所以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身上的任何異常。幸好如此。
安提帕斯現在正趴在列車上方,把目光投向不斷變化着的面孔之海。長長的月台上站滿了人,他們像顯微鏡下的阿米巴原蟲一樣蠕動,一排排逐漸消失在朦胧的迷霧中。嘶嘶作響的紅色火車在月台前邊清晰可見,急于将他們吞下。
來來往往的人群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們穿着名牌衣服,低着頭,視線膠着在手機上。現實世界突然讓哈利感到很陌生,突然變得無關緊要起來,讓人心煩意亂。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神話英雄,從地下浴血歸來,卻發現俗世也好不到哪裡去。
當安提帕斯掃視人群時,能感覺到朋友們的眼睛注視着自己的背影。他理應知道在這沸騰的人山人海中,是否潛伏着打算殺死他們的惡魔,而且理應僅靠眼睛看、靠對心中某種模糊感覺的評估就能知道,但置身于如此巨大的空間——在數以百計的人群當中——他的警報也許隻是一道紅色的反光、一陣最微弱的戰栗,很容易錯過。
月台外面,一直在周圍流動的人潮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遇到了瓶頸,減速停了下來。地鐵月台快要到容納極限。四周全是普通人,彼此唠叨、叫喊、推撞着。然後,一陣響亮的哨聲響起,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噼噼啪啪地從揚聲器裡傳來。
“下一班列車已經進站!”它說,“請所有乘客排好隊,有序上車!”
人群又開始圍着列車流動起來,乘務員零星地分散在各處,把乘客們趕在一起,往前走,朝一列等待着的列車推去了。
幽靈列車往前開了幾米,進入黑暗中,接着站台不見了,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地鐵裡。
這承載了八百萬人的下水道系統形成了一個地下王國,比你能想象的還要糟糕。隧道蜿蜒曲折,似乎永無止境地延續,但又時不時突然被岔道打斷,這使得學生們很難确定他們究竟在哪裡。
每條隧道的形狀都很奇特,并且沒有哪兩條是完全相同的。事實上,整個下水道網絡完全稱得上是老古董,早在建築業在建築結構需要仔細規劃這一點上達成共識之前,它就已經建成了。有的隧道一直延伸出幾百米,形成一個奇怪的半圓形,途中還有其他隧道直直地穿過,朝黑暗中無窮無盡地延伸。哈利甚至還發現了一條似乎以S形不斷下降和上升的隧道。有些隧道似乎永遠走不到頭,另一些則戛然而止,好像它們的建造者沒來得及完成手頭的工事就匆忙離開了。
他們似乎在黑暗的隧道裡翻滾折騰了幾個小時,沒有月亮也沒有鬥轉星移可以判斷流逝的時間。一切看起來都很眼熟。
隧道在他們身前蜿蜒着,離他們大概有十四英尺。在另一條通往下水道出入口的肮髒平台下方則流動着滾滾髒水。
要是你是隻來自下水道的大老鼠的話,這裡簡直就是你最美好的家。
“天呐,”文斯利驚歎着,“真太惡心了。等我們出去了,我一定要找人用消毒劑把我狠狠消毒。”
安提帕斯則将襯衫塞進了褲子裡。
“下面哪些跑來跑去的是耗子嗎?”
妙極了。“是啊,它們要麼是大耗子,要麼就是膽固醇過剩的小老鼠。”赫敏盡可能少說些話,努力讓自己不要像個小女生一樣尖叫起來。
“梅林,”亞曆克斯厭惡地說道,“我覺得老鼠肯定認為自己生活在遊樂園之類的地方。”
列車又開了十五分鐘,他們到達了一條有着兩條隧道的分岔路口。一絲微弱的光在他們身前亮起,順着他們即将開往的路照了過來。光線沿着隧道前進着,像是霓虹信号燈,在給他們指路。
乍一看,右側這條隧道的構造似乎相當普通。但辰巳久美子很快發現隧道牆壁的材質比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牆壁要古老得多。無論它使用的材料是什麼,顯然都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了,而且已經損壞得相當厲害,越來越搖搖欲墜的牆壁和天花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