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體力還不能撐完三場比賽。”貓又教練專門來找天滿。
天滿歎了口氣,準确說是最多隻能打一場。
“這次遠征對戰其他學校,我的計劃是你在第三輪作為主攻手上場。”貓又教練說,“如果前兩輪拿下那麼最好,如果沒有就需要你上場力挽狂瀾,用你們年輕人的話怎麼說的——秘密武器。”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厲害。”力挽狂瀾這個詞實在太高估他了。
“我有說你很厲害嗎?小鬼,就你這個體能,除了能跳一跳還有什麼用,還不一定能輪到你上場呢。”貓又教練拍直他的脊背,“排球是場上六個人的運動,永遠不是一位強者的單兵作戰。不過在你能真正支撐起隊伍之前,音駒的其他人會支撐你。”
“我們音駒的每個人都有潛力,可單拎出來都比不上前幾名的種子學校。”他話風一轉,“但是——像這樣緊密地聚集起來,通過信任和羁絆維系彼此。我敢說此刻的東京賽區,就算是連勝的王者井闼山,我們也有機會撕下他們的翅膀。”
“不過最後一場烏野戰,我想讓你第一局就上場。”貓又教練露出貓咪一般狡詐的笑容,發出桀桀的得意笑聲,“能撐一局就打一局,最好兩局都給我撐下來——必須狠狠地給我零封他們。讓那群又秃又掉毛的烏鴉見識見識,長翅膀永遠比不過四條腿。”
“......”天滿無助想跑。
所以——我現在算什麼?長翅膀的還是四條腿的?
音駒畢竟是升學高校,為了讓學生專心學習,期中考試這一整周的下午都沒有安排訓練。考完所有科目的第二天是休假日,給排球社社員們休整一天的時間,再下一天他們就要直接前往宮城。
考試的一周是煎熬的,天滿闊别學校多少年,囫囵吞棗地學了學高一前的知識,能看懂題目已經很不錯,考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及格。
期中考試的最後一科終于結束,天滿隻想回家躺屍。
“啊,居然下雨了。”他站在教學樓門口望着外面。
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像是練馬區有什麼得道高仙在渡劫一樣。
早上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少有的晴天,導緻不少人忘記帶傘,教學樓門前的屋檐下聚着不少學生。
這種時候,就像是随手買的彩票中獎一般,他的書包裡常備着折疊傘。
——畢竟經常要帶着原稿去出版社,如果路上突逢暴雨把原稿淋濕,紙上的墨水會糊作一團,那就必須重畫了。
他故作自如地撐起傘,順便得意洋洋地回望一圈音駒學生的羨慕目光。
“還得是我們漫畫家靠譜啊。”
他直直地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睛,那位與他鬧掰的二年級前輩坐在台階的最角落,無語地拿着遊戲機回望着說話的他。
“……”
幾分鐘後,音駒校外的道路上,伊吹天滿和孤爪研磨并肩走在路上——在同一把傘下。
“謝謝。”研磨指了指傘。
“不客氣,但要麻煩孤爪前輩要送我回家了。”天滿說。
“沒有,你的家比車站近。”
雨完全沒有停止的迹象,看着孤爪研磨,天滿腦袋裡就冒出「不要特殊對待」的要求——如果是普通前輩,那麼他一定會幫忙吧。
于是天滿腦子仿佛被驢踢了幾腳,竟然開口邀請孤爪研磨一起撐傘,先送他回公寓,然後孤爪前輩可以拿他的傘去車站回家。
折疊傘很小,但他們在男生中都算瘦弱的類型,勉強能保護着兩個人脖子以上的部分。孤爪研磨一直在看自己的書包,盡量讓它保持在傘下,防止他的遊戲機進水。
——傘還是好小,早知道不答應了。
孤爪研磨擡頭就能看見雨傘是往自己的一側傾斜的,他的餘光瞥了眼旁邊的撐傘的人,伊吹正努力捍衛兩人之間幾厘米的縫隙,甯願讓自己多淋點雨。
——我是什麼瘟神嗎。
研磨早就發現天滿最近躲着他,大概是因為上次的談話,但總體而言自己的部活因為伊吹的退讓輕松許多,所以他舉雙手支持天滿躲着他。
可現在研磨沉默地往内側靠了一下,讓肩膀撞在一起。
“所以……今天孤爪前輩沒有和黑尾前輩一起回家嗎?”天滿握着傘柄的手抖了抖,“上次說你們是鄰居?”
“三年級的升學咨詢,輪到小黑的班級,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研磨解釋,“而且小黑的爸爸也在,還是算了吧。”
音駒高中從第一年學期初就會開始收集未來志願表,每年一次,但隻有到三年級才會一對一地帶着父母與班主任和年級長進行關于未來的深刻談話。
“啊——升學咨詢啊。”天滿拖着長調。
“……為什麼非要用這種老氣橫秋的語氣。”
天滿笑了笑:“說到這個話題,當然得用這種語氣吧。”
兩人的對話沉默這個話題中,繼續向前走。
“升學志願上,你會寫什麼?”研磨突然問。
“我?”天滿回答,“大概是大學。”
孤爪研磨沉默,轉頭用金色的眼睛非常意外地盯着他,就像發現牧師突然掏出長劍一般不可思議。
“唉?前輩不會以為我考不上大學吧。”
“天滿就知道漫畫,每天根本沒有在好好學習吧。”研磨實話實說。
——好犀利地吐槽,我竟無法反駁。
“别看我這樣,我也是考上過……”天滿刹住自己的話頭,“美術大學的考試和普通大學的考試不一樣,不怎麼依賴文化課成績。”
宇内天滿本人實際上其實是個業界蠻常見的科班出身漫畫家。
他三年級引退後便開始備考美術大學,又由于家裡經濟條件不好不可能讓他去私立,目标隻能定在最難考的國立美大——東京藝術大學,一所錄取比率達到20:1的學校。
别看他的漫畫人生很失敗,但那純屬是劇情不行,構圖和作畫實際上算是最好的一批,畢竟有着學了多年油畫功底在身上。
他當然不如那些一次上岸的人強,應屆生的錄取比率高達是50:1,他是複讀一年才考上東京藝術大學油畫科。
美術大學很磨練人,他卻在那裡真正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是在那裡想清楚自己未來究竟想要做什麼。
比起畫在美術館裡被經驗人士用溢美之辭稱贊的作品,他更想做出連小學生都能說出「很厲害」這句話的的作品!
“大概會試試設計系或者雕塑系,多掌握一些技能。”他想了想,多了一次人生,他想再去一次美院精進自己,“而且現在存款也夠,也能去看看私立大學,像是武藏野或是多摩。”
上輩子考上東藝大純屬運氣,他不想再經曆一下那般可怕的純應試競争地獄了,其他私立學校允許帶着個人作品面試,他以前姑且還有些能登上大雅之堂的畫作。
“……”孤爪研磨點頭,“我也填的是大學。”
天滿有些好奇:“前輩是理科吧,具體想讀什麼專業?”
“沒有想好。”
“這樣啊。”
“像你一樣,在這個年紀就确認好未來的方向,完全是少數派吧。”研磨淡淡地接着說,“我倒是好奇,你為什麼這麼早就能堅定地選擇一件事?”
每個人的排球都有獨特的球風。
天滿從孤爪前輩的球風上能感受到謀劃與果決,所以一直以為孤爪前輩早就想好人生大事,畢竟孤爪研磨的愛好表現得如此明顯和從一而終。
可轉念一想,球場上的一次觸球和人生的廣度長度并不一個量級,不能一概而論。
很多人都認為——喜歡的東西作為興趣就好了。就像他們現在正在進行的義務教育,學習的目的僅僅為了考試,如果不堅持下去就會開始擔心未來怎麼辦。
人的大部分欲望是依賴于社會模仿産生的,大多數人會選擇去做普世意義上的正經職業,或者直接去走被他人看好的那條路。
像他這樣,放棄引以為傲的事業,選擇以畫漫畫為生的普通人生,在很多人看來根本很難養家糊口,成為一個不務正業且一事無成的大人。
可究竟什麼才算是正确的選擇呢?
——雖然他放棄了最擅長的排球。
——雖然他并沒有過得想象中的那麼好。
——雖然他上輩子的漫畫人生總體而言是失敗的。
“我當時沒有想太多,就是想先試一試,加上有點感情用事,不過現在回過頭看……”
雨傘下,孤爪研磨撞進一雙澄澈明亮的黑眸。
“去做自己當下最想做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嗎?”